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明鏡似的,清晰地映照著何氏臉上那點刻意掩飾的窘迫。
何氏在她直白的目光下,更不自在地挪開了眼睛,耳根發(fā)熱。
沈桃桃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又迅速抿直:“人手不夠?前兩天不是還說綽綽有余呢?!?/p>
“那……那是……”何氏語塞,臉上火燒火燎,好半晌,她才認命般擠出來一句,那點強硬氣勢在兒子的沉默面前被碾得粉碎:“也不是完全忙不過來……就是我看你大哥……”
她越說越小聲,聲音里夾著一絲從未有過的軟弱,“在工地上跟那夯牛似的死命糟蹋自個兒的身子骨……我這心里……揪得慌……還不如……還不如把春娘食堂里來幫忙,兩個人……。”
沈桃桃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娘。
這個一向把臉面看得比天大的婦人,此刻為了那個讓她丟了臉的兒子,放下了所有的固執(zhí),低聲下氣地來求她。
她心里那點尖銳也軟了下來。
“想通了?”沈桃桃的聲音難得地帶了點溫度,不再是鋒芒畢露,“不嫌‘臟’了?不怕咱老沈家列祖列宗了?還是想把人家拽到眼皮子底下看著?。俊?/p>
何氏的臉唰地一下紅透,像被當(dāng)眾抽了一記耳光。
她惱羞地瞪了女兒一眼,帶著點破罐破摔的倔勁兒:“你少埋汰老娘?!?/p>
她猛地拍了一下案板,上面的粗陶碗跳了跳,“進我沈家門……我拿她當(dāng)兒媳婦待,絕不會給她撂臉子使絆子?!?/p>
沈桃桃笑了,“我去給你問問?!?/p>
傍晚,食堂又到了開飯的高峰期。
人頭攢動,熱氣和飯菜香蒸騰翻滾。
春娘獨自排在隊伍靠后的位置,手里緊緊捏著那張刻著她名字和工分的小木牌。
她頭上包著一塊厚實的靛藍色粗布頭巾,邊緣沾滿了洗不掉的細小煤灰。
她低垂著眼,只想趕緊打了飯就回去照顧妞妞。
可偏偏有個嘴有點歪的漢子盯著春娘看了好幾眼,“喲!快看!裹得嚴嚴實實,連根毛都瞅不見了。”
旁邊幾個人哄笑起來。
春娘的垂在身側(cè)的手指摳進了掌心里。她咬緊了嘴唇,幾乎要滲出血來。
頭垂得更低,恨不得縮進塵埃里。
排隊的人流微微騷動,有鄙夷,也有點憐憫的嘆氣。
“要我說啊,包得再嚴實有個屁用。”那歪嘴漢子見她不吭聲,越發(fā)來勁,淫邪的目光在她身上舔舐,“那股子騷氣兒早就腌入味兒了,包幾尺破布頂什么用……?。 ?/p>
一聲慘叫蓋過了所有哄笑。
只見一只沾滿湯水的大木勺,帶著破空的風(fēng)聲,狠狠地照著他后腦勺拍下去。
何氏像一頭護崽的母獅子,氣勢洶洶地擋在春娘和那幾個男人之間。
“爛了舌頭的狗東西,你穿褲子是為了遮你褲襠里那顆小米粒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