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拿回去吧。”她再次打斷他,努力挺直了那被命運(yùn)壓彎的脊梁,“食堂管飽飯,我自己去扛煤,能掙工分養(yǎng)活妞妞。能吃飽穿暖,就是菩薩開眼,不敢再貪心了。大山哥……求你……走吧。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最后這點(diǎn)……臉皮?!?/p>
高大魁梧的身軀晃了晃,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門外鋪天蓋地的風(fēng)雪里,那壇臘肉和兩匹布,被他遺棄般,留在了冰冷的門檻邊。
沈家的木屋里,何氏豎著耳朵仔細(xì)聽著屋外回來的腳步聲。
當(dāng)那熟悉的身影帶著一身寒氣撞開木門,何氏只看了一眼兒子那張木然死灰的臉,她緊繃的心弦“啪”的一聲,徹底松弛了下去。
“回來啦?趕緊上炕暖暖腳,鍋里溫著米粥,給你盛一碗。”她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拔高了的熱情,試圖驅(qū)散那凝結(jié)的寒意。
沈大山像是沒聽見。
他徑直走進(jìn)自己的屋子里,就那么蜷縮著靠墻坐下,抱起膝蓋,把凍僵的腦袋深深地埋了進(jìn)去。
像是一尊徹底垮塌在山腳的石像,隔絕了外界的任何聲音和光線。
“大山?大山?喝口熱乎的?”何氏端著滾燙的粥碗近前,低聲喚他。
沒有回應(yīng)。
何氏臉上的輕松瞬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愁容。
她端著粥碗的手停在半空,愣愣地看著角落里那個(gè)縮成巨大陰影的兒子。一種沉甸甸的憂慮,壓上了她剛剛才卸下石頭的心口。
兒子是真丟了魂了。
此后的日子,沈大山成了沈家沉默的影子。
他沉默地上工,沉默地下工,沉默地吃飯,沉默地睡覺。
他像一頭只知道埋頭苦干,不知疲倦的騾馬。
吃晚飯是沈家最難熬的時(shí)候。一家人圍著堂屋的小方桌。何氏把特意油汪汪的雜菜骨頭湯端到他面前。
那濃郁的肉香,以往是他下工后沖回家的第一動(dòng)力。
此刻,他卻像一尊沒有嗅覺的石像,只扒拉著糙米飯粒往嘴里送,肉片在碗里堆成了小山也熟視無睹。
“吃啊,你倒是吃肉啊,”何氏的聲音帶了哭腔。
沈大山這才嚼上一口肉,吃完了,碗筷一放,頭也不回地鉆進(jìn)他那冰窖似的小偏房。
關(guān)門落栓的聲音像砸在了何氏的心上。
何氏躺在炕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再也忍不住了。她用力搖晃假寐的老伴,“老頭子,完了,大山真把自個(gè)兒悶死啦,你看看他那眼神,他這是不打算活了呀。”
沈父看著兒子那扇緊閉的房門,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一日晌午,何氏在食堂給大伙做完飯,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走到正在算賬的沈桃桃桌案前,清了清嗓子,眼神躲閃。
“那個(gè)……桃兒……”
“嗯?”沈桃桃頭也沒抬,炭筆在粗糙的草紙上飛快地劃拉著糧食消耗的數(shù)目。
“娘……娘琢磨著……”何氏的手指絞著油乎乎的圍裙邊,“你看這食堂,每天,每天那碗碟摞得小山高……洗起來可費(fèi)了老勁了……光靠我和那幾個(gè)婆娘,手都快泡爛了,這人手……實(shí)在……實(shí)在有點(diǎn)忙不過來?!?/p>
沈桃桃停了筆,抬起眼。
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明鏡似的,清晰地映照著何氏臉上那點(diǎn)刻意掩飾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