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公子替小姐擋酒,小姐還看不出來嗎?大夫說他不能喝酒。公子膝蓋有傷,喝酒會疼會腫,可他還是替小姐擋下來了!就連那膝蓋的傷,也是當(dāng)初為小姐一家求情,在老爺門外一連跪了好多天,才落下的病根……
“那時候才四月,上京的天還冷,夜里他就跪在那冰涼的地上,連層墊子也不肯墊,一直跪到發(fā)了高燒暈倒過去,醒來以后腿就不能動了,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月,挨了不知多少針才總算能下地,可是直到現(xiàn)在也沒好全,一到天冷、或者騎馬久了,兩條小腿都是腫的?!?/p>
行舟邊說邊吸鼻子。
“公子不讓說,可他身上全都是傷疤,從脖子劃到肚子,都是他自己拿刀、拿碎碗片割的!那時候老爺逼他娶公主,他不愿意,什么法子都試過了,老爺就是不讓步,公主也不肯放人。公子知道駙馬身上不能有疤痕,會耽誤伺候公主,就一刀一刀割自己的肉……”
沈京墨被這過量的消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行舟哭得淚眼模糊,抽搭地幾乎快要喘不過氣:“小姐,公子他為了你,他真的什么法子都試過了,差點連命都沒了呀!”
“他一直都帶著小姐送的香囊,用著小姐送的硯臺,”行舟語無倫次,想起什么說什么,“雖然他說來這兒打仗是為了百姓,可行舟知道,公子從來沒有一天不想著小姐你,他做的這一切也都是為了小姐你?。⌒〗恪?/p>
“行舟!”
不等沈京墨聽完,涼亭之外傳來一聲喝止,克制之下是竭力掩藏著的慌張。
行舟嚇得猛一哆嗦,回頭看去,就瞧見傅修遠(yuǎn)擰著眉快步走來。
“不得胡言?!?/p>
“公子……”
行舟還想說些什么,但被傅修遠(yuǎn)瞪了一眼,只得噤了聲,低垂著腦袋瓜,抽抽搭搭地往外走。
“在這兒呆著。”傅修遠(yuǎn)側(cè)目剜他一眼,讓他站在自己身側(cè)一步左右的地方,他自己則站在涼亭口上,沒有再向前一步。
這里是郡守府,四面又沒有遮擋,若是讓人看見他單獨和她相見,指不定要傳出什么閑話。
所以行舟必須待在他身邊,他也絕不能走進(jìn)涼亭半步。
呵斥完了行舟,傅修遠(yuǎn)猶豫片刻,這才抬眼看進(jìn)亭里。
亭子另一端,她著一身月白長裙,梳著他從未看過的婦人發(fā)髻,用來挽發(fā)的是一支最便宜的木簪,除此之外便再沒有一點多余的裝飾,和他記憶里那個喜愛打扮、總是悄悄偷娘親首飾戴給他看的姑娘全然不同。
但那清晰的眉眼與他夢中的別無二致。
到長壽郡前,他雖不斷告訴自己,此去是有公務(wù)在身,可每每入夜之后,軍營悄靜無聲之際,他還是忍不住想,大軍過境時,會不會經(jīng)過她的住所,會不會見到她,如果見到了,他要和她說些什么,還是最好什么都不說。
如今她真的站在他面前了,他對上她泛紅的明眸,一時反倒不知該如何開口。
早在他制止行舟繼續(xù)說下去之前,沈京墨的眼里就已經(jīng)蓄起了淚。
行舟說的那些她全都不知,甚至在此之前,她還在怨恨他的無情無義。
如今她知道了他并非那般絕情,再對上他的視線時,竟也不知該以怎樣的話,作為這次難得重逢的開場白。
她目光癡癡地落在他臉上、身上,那張臉一如她記憶中俊朗,可錦衣華服之下,她想象不出是何等錯綜駭人的傷疤。
夜風(fēng)凄凄,拂過亭下荷葉,發(fā)出“咝咝”的低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