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與螢綠色的光點在半空中漂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從未觸及過的淡香,帶著虛假表情如同木偶一般的人一個接一個走向那株不可視全貌的樹,低垂著頭顱等待樹上伸出石藍色的藤蔓插入大腦。
這一場景讓吳明覺得恐慌,恐慌之中又生出敬畏。自古以來就有對巨物的崇拜,連石像也要造的越大越好的人,在面對這樣的存在之時,無法理解與渴望理解交織,醞釀成五體投地的祈求。神——原來世界上真的有神。他陷入失去理智的狂熱,化身成最原始的動物,四腳奔襲到這棵好似承載著整個世界的巨樹腳下,匍匐著祈求祂的垂青。
樹有聽到他的聲音嗎?他不知道,只知道那份漂浮在空中無法看見,卻切實存在的意志隨意瞥過來的一眼,就讓他失去所有力氣,甚至意識。直到在沙漠中被太陽暴曬,皮膚開裂幾乎要陷進肉里的疼痛,讓他終于恢復清醒。他忘記了。他不記得自己為什么會來到沙漠中央,也不記得如何導致這樣的險境。他艱難在沙漠中求生,歷時半年,終于回到城市之中。
一開始,他的確忘記在地底這段奇妙的遭遇。但是又一次偶然碰到的形如木偶一般的人,與從未出現(xiàn)過斷層感的記憶糾纏在一起,宛如尖銳的鐵鍬,挖掘出已經(jīng)被埋藏起來的記憶。但是這次,他回憶起的只有渴望,卻無敬畏。
越禁忌,越讓人想要染指。無聊的人生中突然出現(xiàn)的超出常人理解的存在,讓自詡‘獨特’的吳明變成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由此帶來的震撼全部轉(zhuǎn)化為追根究底的動力。他不敢再涉足神明的領地,卻敢試著在這些好像木偶一樣的人身上實驗自己的猜想。
他們究竟是人還是其他別的什么東西?他們在外游蕩的目的是什么?以及那棵樹……究竟是什么?
吳明暗地中同時觀察著十幾個對象,他設計間接害死其中一人,尸體看起來與常人也無異。沒有觀察到其他人有什么反應。
于是,他更大膽一些,開始悄悄綁住其中一人,在此人處于看似活著的狀態(tài)下對他所有器官進行切割。從耳朵、鼻子,到手臂、大腿。一開始切割下來的部分與常人無異。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種東西——是的,他們不應被稱為人——帶著切割下的五官潛入深海,五官就會變成木頭。
多么詭異,又多么理所當然。吳明那段時間走在路上,總是分不清人與樹木,會對著樹說話,在旁人看傻子一樣的眼神中清醒過來,下一秒又陷入沉思——如今與我面對面的這個人,究竟是人,還是某種披著人皮,偽裝成人的非人生物?除非將人的五官割下來,帶進深海里,看到肉塊在海中腐爛,被魚群撕咬干凈才行。不然,他總覺得不安心。
“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他的熟人這樣恨鐵不成鋼一般問他。
吳明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越接近事實,他的心臟跳動的就越快,危險的預警不斷在他大腦中響徹,但瘋狂又讓他想要不斷下潛,直至到達最接近真相的地方。人世間的一切與他周身都蒙上一層霧,他在現(xiàn)實中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相信。而追尋的另一個世界,看似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至。
在這種無法言說的癲狂之中,在靈光一閃之間,他的手伸向那個七零八碎的木偶的xiong膛。他吃下了木頭的心臟。
口感很像木耳,又像雞胗,咬起來咯吱作響。沒有腥氣,只有草木汁液的味道,帶著一點苦澀,像眼淚的味道。
一切至此開始截然不同。他與世界萬物之間開始產(chǎn)生微妙的聯(lián)系感應。他甚至能聽到花呼吸的聲音,陽光落在地面時空氣的波動、雨落下之前的預告……他仍然能夠過目不忘,只是這再也不會成為他夜不能眠的困擾,而是如同記錄在書頁上的文字,永遠存在,等人需要時翻動;又永遠安定,不需要時便合上書頁,萬籟俱寂。
他與其他的木偶,甚至與那棵樹也產(chǎn)生聯(lián)系,他由此知道了這些東西存在的目的——那棵被稱為母樹的樹,有一顆遺落在外的種子。
“既然祂讓我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那我也該幫祂尋找祂的孩子?!?/p>
吳明微笑著,撫摸上被綁在凳子上的祂的種子。他還給自己起了名字,何歡。
倒真的活得像一個人一樣,多了不起,遠比這些不中用的東西要了不起。
倘若與他融合,又會成為怎樣的一個新的‘吳明’呢?
吳明真的很期待。
……
何歡悠悠醒轉(zhuǎn)。眼前是睜眼與閉眼一樣深黑的密室,何歡甚至懷疑此處是否有足夠的空氣供人呼吸。
手腕與腳腕處均被割破,浸過毒藥的牛皮筋死死固定在傷口處,硬生生撐開傷口,微一動彈就會在其中越陷越深。頭有些昏沉,像是已經(jīng)許久不見天日。
“距離你逮住我……大概多久了?”何歡向虛空發(f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