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鐘隱月一只手拉過來,擼起上頭的袖子,滿胳膊的青紫傷痕都露了出來。
他一邊把藥液涂抹上去,一邊自言自語道:“不瞞師尊……我到現(xiàn)在,都覺得這是場夢?!?/p>
“我從未想過,能有一日從干曜山出來。從前是全然沒想過,這幾月是想都不敢想。不怕師尊笑話我,我從前……真的是認(rèn)為干曜長老待我最好了?!?/p>
“外頭的靈修弟子,誰不是命鎖刻在臉和脖子上?那些長老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們是靈修。連安蘇也是,她的紋印是在脖子上的。那日她現(xiàn)了原形,用毛擋住了,師尊才沒親眼瞧見。”
鐘隱月無奈苦笑:“我知道她的在脖子上?!?/p>
沉悵雪也苦笑了聲。
“干曜長老總說,他對我很好了。他說外頭的靈修都是把命鎖掛鐐銬似的掛在脖子上,我的卻在隱秘的地方,外人全然不知,體面得和人修一般……他說我該知足,我便傻傻知足了?!?/p>
“人家都說兔子傻,我從前不愛聽,可如今我還不得不承認(rèn)……確實(shí)是傻?!背翋澭┳猿耙恍?,“師尊跟我說了那些話,我才發(fā)覺自己的日子過得是憋屈的。”
“干曜長老讓我知足,我就真的知足。連他從前欺壓我、責(zé)罵我、對我苛刻,我都能向自己解釋是他太看重我,或是生怕別人看出我是靈修,為了給我體面,才會(huì)這般苛責(zé)我?!?/p>
“他從前不打我的。是我這幾月心中不快,故意三番五次惹怒他,他才氣得動(dòng)手……我從前真的很聽話,所以他從來不打我。”
“師尊看著我可憐,可我心中卻開心得很。我從前被蒙騙,眼下終于看見豺狼露出尾巴了,看見了衣冠禽獸藏在人皮底下的臉……不知為何,心中真是痛快極了。”
沉悵雪放下藥瓶,用白布給鐘隱月纏了幾圈傷口。
他說得聲音平靜,似乎心中絲毫不覺有什么。說完這些,他又抬起臉來,向鐘隱月笑了笑。
“干曜長老那般強(qiáng)勢,又位高權(quán)重……我曾以為,這一生都逃不掉了?!?/p>
“如今,師尊卻將我救出來了。……我說這些,師尊大約是不懂我究竟想說什么……”
“我是想說,我從未想過能有朝一日逃出來,能過上不用擔(dān)心受人責(zé)罵打罰的日子……師尊已經(jīng)對我足夠好了。只要師尊不丟下我,怎么都可以。鎖上我也好的,師尊就再也不會(huì)丟下我了。”
沒想到沉悵雪會(huì)說出這種話,鐘隱月怔住了。
沉悵雪纏好了他的傷口,將他這只傷臂放到了一邊去。
他往前湊了湊,身子低下去,摟住他的腰,趴到床榻上,也趴進(jìn)他懷中。
“師尊,我……做過一個(gè)夢。夢里,是師尊所告訴我的事情……”
沉悵雪抱著他,悶聲說,“師尊,夢里很疼,有許多人圍著我……他們教育我要知道孝敬師長,體恤師弟……他們按著我,將我活活抽骨扒皮,讓我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分解……我嚇得醒來,又被干曜長老叫去責(zé)罰……”
“師尊,我現(xiàn)在不敢閉眼。若是閉了眼,再睜開眼,又回了那干曜宮中……又回到那發(fā)霉的柴房里,該怎么辦呢?”
“這若真的只是個(gè)夢,若現(xiàn)在的這一切,若現(xiàn)在陪著我的師尊都只是……我不敢想。”
他越說聲音越低,越說聲音越委屈。這一只毛茸茸的腦袋擠在鐘隱月懷里,一個(gè)勁兒往他身上蹭。
鐘隱月幾乎能透過這些動(dòng)作看見他變成只毛茸茸的兔子往自己身上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