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坐在那兒,咂摸了半天郡主的意思,“滑頭”二字他便欣然接受了,暗贊自己反應(yīng)足夠機敏,但是郡主也沒說準(zhǔn)到底要不要這
四月初九,春和景明,天朗氣清,果然是個游園賞花的絕佳時機。
經(jīng)歷了昨日的盛大牡丹花會,今日規(guī)模小了許多——只接待郡主一人,但這難度和細(xì)致度卻遠(yuǎn)遠(yuǎn)高于昨日。按照約定好的巳時,玉城和暹羅奴二人便早早在錦園門口等候。
今天玉城做的是李白的打扮,頭戴黑色羅紗軟腳幞頭,后垂兩條飄逸長腳,左側(cè)故意歪斜,營造醉后欹斜之態(tài);身著一襲月白廣袖胡袍:仿唐制翻領(lǐng)胡服,苧麻質(zhì)地,腰間懸鎏金酒囊和玉笛,文采風(fēng)流、俊逸飛揚、佯狂避世。
暹羅奴今日則扮的是昆侖奴,卷發(fā)金環(huán),額束西域金葉額飾;赭色短襦,領(lǐng)口敞開,露出黑曜石狼牙項鏈與健碩xiong膛;墨綠地聯(lián)珠紋燈籠褲,褲腳塞入犀皮短靴。說話或輕笑時,雪白牙齒便與黝黑皮膚形成強烈對比。
郡主只帶了田嬤嬤一人過來,看其妝扮應(yīng)是來源于《簪花仕女圖》,烏黑云鬢堆疊成峨髻,髻頂簪一朵金絲累絲牡丹,額前貼金箔花鈿。半透的藕絲色羅衫內(nèi)襯朱紅抹xiong,衣襟以銀泥繪蝴蝶穿花紋,袖口寬大如云;石榴紅長裙,泥金披帛,行動時暗香浮動,每步皆漾起細(xì)碎金光。
郡主搖了一下手中的白玉柄拂塵,笑道:“你欺我沒見過真正的昆侖奴也就罷了,卻拿一個暹羅奴來搪塞!”
玉城搖搖頭笑道:“果然是什么都瞞不過郡主的慧眼?。 ?/p>
郡主笑著隨玉城進入錦園,“今日并無郡主,只是區(qū)區(qū)一簪花侍女而已?!?/p>
玉城迎合道:“昨日光是楊貴妃就四五個,韓國夫人、虢國夫人三四個,皆不如這簪花仕女來的活色生香!”
錦園內(nèi)除了白蘅扮做小太監(jiān)之外,空無一人,尾隨在郡主和玉城身后,先是游園。只見那千株牡丹潑天而綻,碩大花盤壓彎枝頭,仿佛天上云霞傾瀉人間。魏紫濃艷如綢緞浸透葡萄酒,趙粉嬌嫩似少女頰邊未勻的胭脂,姚黃金燦若帝王冠冕上熔化的日光,更有青龍臥墨池烏紫瓣底綴金蕊,如夜空中炸開的星火,好一個姹紫嫣紅開遍的國色天香。
甜膩的暖香隨清風(fēng)浮動,鉆進衣袖發(fā)間,竟引得蜂蝶醉醺醺撞入人懷。那香氣也分層次——初聞是蜜糖般的甜,細(xì)嗅卻滲出藥草清苦,恰似打翻了一甕陳年花雕混著當(dāng)歸。
郡主一邊賞花,一邊嘴里不斷贊著甚好、極好,停留在了一株盛放的洛陽紅跟前,挑了一朵花瓣飽滿如血、花蕊金絲縷縷的輕輕摘下,將花斜斜插入玉城歪戴的幞頭旁,“平日里只道你穿大紅色好看,不成想今日這一身素色也是極好,簪上這朵洛陽紅,你便是艷冠洛陽了!”
玉城先是一怔,隨后挑眉而笑,故意偏頭,讓那牡丹更顯招搖,“遠(yuǎn)不及牡丹夫人艷冠長安??!”。
暹羅奴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只跟著白蘅一同陪笑,簇?fù)碇缁谰斓亩诉M到視野最好的沉香亭坐下,奉上兩盞“玉骨冰”——浮著鮮牡丹瓣和碎冰晶的綠茶,艷陽牡丹之下,納涼解渴。
玉城介紹說今日安排了春和班的《牡丹亭》,鑒賞過后再用午膳,郡主點頭允可。
那一早便已妝扮就位的杜麗娘與柳夢梅粉墨登場,文辭絕美,情感濃烈: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p>
杜麗娘水袖一甩,裊娜而出,恍若步步生蓮;柳夢梅折柳輕吟時,玉簪冠下的眉眼含情,所謂賞心悅目、驚鴻掠影,不過如此。
早有暹羅奴和白蘅奉上點心:糯米包牡丹蜜餡的露華團,以及夾了腌牡丹花、松子碎的酥皮春屑餅,配的是加了干牡丹花苞的熱紅茶。
郡主聽的極為認(rèn)真、仔細(xì),玉城遞上一塊酥皮點心,輕聲道:“郡主聽的懂這吳語音韻的唱詞?”
郡主接了點心,點了點頭。
“昨日還有夫人嫌這唱詞哼哼唧唧、黏黏糊糊的,聽不懂,真的還不如咱們的秦腔、梆子攢勁、爽利呢。。。”
郡主嗤了一聲,喝了口茶。
“但是相思莫相負(fù),牡丹亭上三生路?!?/p>
一句點題收尾,郡主已是眼圈泛紅、熱淚欲滴,趕緊擦了擦,嘴上一句“極好!極好!”
一直站在身后的田嬤嬤便掏出了一袋銀子,這是賞給戲班的,又賞給柳夢梅和杜麗娘每人一塊羊脂白玉雕的并蒂牡丹玉佩,郡主的嘴上還在不斷地稱贊“極好!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