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葳蕤身形一頓,卻沒有回頭,少女將話語散在穿廊風中。
“下次吧,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告訴你我的姓名?!?/p>
女孩的話不錯,皇后娘娘確實待她很好,同吃同住,同穿同行,甚至比自小一起長大的女使更勝一籌。
柳青竹趴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翻動著破舊的話本,透過字里行間和泛黃的紙頁,想起在宮家的零碎往事。
比如大姐姐和二姐姐為了爭誰更討她的歡心,連夜寫了好幾首詩諷刺對方,又比如某日她拉著婉玉下山,因貪玩誤了時辰,挨了罰跪,瓊瑤一邊給她喂甜糕一邊劈頭蓋臉地罵著婉玉,婉玉不說話,悶頭受著。
這一本不該存在的話本,承載著宮雨停年幼稚嫩的心事,可柳青竹卻舍不得燒掉。
“想些什么呢,笑得這么開心?!?/p>
臉頰忽地被人輕觸,柳青竹一下子回過神來,倉惶抬頭,只見葉墨婷站在她的床邊,正笑著看著她。
她連忙將話本收好,理好衣襟起身,問道:“娘娘怎么來了?”
葉墨婷不動神色地看了眼她藏話本之處,自然地牽過柳青竹的手,道:“無事,就想來看看你。”
柳青竹有些不自在,垂眸道:“這是下人住的地方,娘娘金尊玉體,豈不委屈?”
“噓,”葉墨婷食指抵住她的雙唇,嗔怪道,“我最不喜你說這話,我不稱本宮,你也不必稱奴仆,我只要你待我像以前一樣。“
柳青竹不語,眸光短促地閃爍了一下。
驟然,天際裂開半闕青瓷,云紋金邊尚在瓦檐流連,雨點便砸碎了那點浮光。葉墨婷望著窗外雨簾漫過朱紅廊柱,莞爾一笑,道:“你瞧,天要留客,這么大的雨,今夜恐怕我要歇在你這了?!?/p>
遠處傳來宮女們倉促收晾衣的銅鈴響,叮叮當當混著雨聲。外頭的空氣已被雨水澆成透骨的寒,雨腳斜進檻窗,打濕了案頭流蘇。柳青竹關上門窗,燃起燭火,道:“待雨停了,我送娘娘回去?!?/p>
聽這般拂面子的話,葉墨婷也不惱怒,而是從容地往她床上一坐,笑道:“還是不信我嗎?我要如何做,才能讓你對我敞開心扉?”
柳青竹上前服侍,道:“沒有什么信不信的,娘娘之前說的那個人,我并不認識?!?/p>
聞言,葉墨婷神情有些受傷,嘆了口氣,道:“想對你好,原來這么難?!?/p>
柳青竹回道:“天下相似之人那么多,未必不是巧合。”
葉墨婷微微一笑,這場無疾而終的對話沒了下文。
天幕漸暗,雨也停了,柳青竹打開窗欞,屋檐的殘雨落下,串成幾縷珠簾,為框景披上一道簾幕,屋外的風掀起發(fā)尾,她回頭道:“娘娘,雨停了,該回去了?!?/p>
聞言,葉墨婷掀起眼皮,看向倚窗之人,良久,她微微嘆息,起身道:“天要留客人不留,雨停,雨停,我倒是希望這場雨莫停?!?/p>
柳青竹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緒,上前為葉墨婷打開門,道:“娘娘請?!?/p>
葉墨婷蓮步輕移,雙手相持,拖著長長的鳳袍跨過門檻,地上的雨水沉攢門前,柳青竹蹲下來,托起華麗的袍尾,低眉道:“我為娘娘托舉?!?/p>
葉墨婷駐足,偏頭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為我托舉?!?/p>
柳青竹道:“雨水骯臟,不能濕了鳳尾。”
聽見這話,葉墨婷臉色一變,舒展的眉頭微蹙,她抬手,直接將外袍卸下,抬腳跨過門檻。
月光忽然破云而出,照見那件綴滿南海珍珠的鳳袍從她肩頭滑落——金線繡成的百鳥朝鳳圖先觸到潮濕的青磚,霎時褪成灰撲撲的殘霞。
十二重縐紗云肩,像朵開到荼蘼的牡丹,緩緩鋪展在泥濘的雨路上。
柳青竹沒有動,夜風卷著殘雨掠過她手中的半幅縐紗,指尖用力到發(fā)白,再抬眼時,只見葉墨婷踱步在一大片的水洼上,素白中衣被夜風掀起一角,她沒有回頭,身影孤寂,融入夜中,泥水濺在衣尾上,斑斑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