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著,娘娘今日禮佛誦經,甚是勞累,垂拱殿又路遠,這份差事不如便讓我們這些下人來吧?!绷嘀裾f得穩(wěn)妥,聲音如春風拂柳般輕柔,字字句句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不過這話也只能糊弄糊弄那名女使,在葉墨婷這便不好使了。她先是沒說話,目光落在柳青竹的身上,嘴角彎著淺淺的弧度,這笑卻不達眼底。
那目光如有實質,一寸寸刮過她的脊背,冷汗不知不覺浸透了中衣。葉墨婷慢悠悠地開口:“無事獻殷勤,青竹美人,可真是件新奇事?!?/p>
柳青竹垂眸道:“為娘娘分憂,是下人該做的事?!?/p>
“好啊,”葉墨婷忽然輕笑出聲,指尖劃過青瓷碗沿,發(fā)出清越的聲響,她挽袖夾起一片青菜放進素面中,道,“我給你這個機會,等吃畢飯,我陪你……一同前去?!?/p>
慈元殿的侍婢們隨了葉墨婷的習性,都是清心寡欲之人,不食葷腥油膩,不飲濃茶烈酒,前幾日吃的飯菜索然無味,今日不知是不是后廚多放了勺鹽,柳青竹終于吃出個咸淡來。
但她的心還懸在萬丈深淵上。葉墨婷的話,幾分試探幾分真情,柳青竹捉摸不透,既然葉墨婷給她這個機會,那她就得好好把握。
飯畢,碗筷都撤了下去,葉墨婷攏了攏朱雀紋披風,領著她出了慈元殿。
周大明宮入夜了,柳青竹低眉順眼地端著檀木托盤,亦步亦趨地跟在皇后的身后,兩道一前一后的身影夾雜在兩段陰冷血紅中,時而分離時而交迭,檐上脊獸目送著她們,似監(jiān)視又似審判。
葉墨婷舉著綠琉璃宮燈,為她劈開一條光亮。頭頂忽落了滴雨,兩道倩影漸漸并肩,垂在壁上的黑影相互交融,葉墨婷撐起一把殷紅的油紙傘,擋住了陰云灑下的雨滴。
葉墨婷悠悠道:“民間有一種習俗,新娘出嫁時,娘家人會為她撐起一把紅傘,旨在驅趕邪祟,為新娘子遮風避雨?!?/p>
柳青竹目光微動,說了句奉承話,“娘娘母儀天下,就如這柄紅傘,庇護著大周的每一位百姓?!?/p>
宮燈中的火燭晃動,將她另半邊面容映得晦暗不明。葉墨婷偏頭望來,目光如淬毒的銀針,唇邊笑意卻溫柔似水。
“希望你記住,在周大明宮,能為你遮風擋雨的,只有我一人?!?/p>
到了垂拱殿,門縫中散出昏黃的燭光,守門的太監(jiān)見是鳳駕,對著門縫稟報道:“官家,皇后娘娘送湯藥來了?!?/p>
殿內沉寂片刻,忽然傳出一道長嘆。
“放在那吧,朕過會喝。”
太監(jiān)為難地看向葉墨婷,葉墨婷溫婉一笑,領著柳青竹拾級而上,在殿外道:“官家,待藥冷了,失了藥性可不好,還是趁熱喝了。”
殿內一時沒傳出下文,片刻后,沉重的殿門從內拉開。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躬身退了出來,對著葉墨婷行了禮便告辭,越過柳青竹身側時,衣袖卷起一道冷風。
葉墨婷不動神色地斂了斂眸中暗光,金履輕移,舉步邁入殿門,柳青竹捧著木托,低頭跟在她身后。
殿內只燃著叁支燈油,燈影將大殿壟為叁角,兩人緩步而入,倒像是自投羅網這堅不可摧的叁角籠中,腰間熠熠生輝的金玉配飾也黯淡下去。葉墨婷欠身行禮,柔聲道:“我為官家熬了湯藥,趁著溫熱,請官家盡快喝下,以護圣體?!?/p>
語畢,葉墨婷神色微動,給柳青竹使了個眼色,柳青竹心神領會,走到沉香木案前,卑躬屈膝地往地上一跪,將湯藥呈上。安慶帝瞇起眼,垂眸看著這張生面孔,遲遲未接下熱氣蒸騰的藥碗,殿內死寂如淵,唯有銅漏滴答作響,安慶帝從鼻腔中發(fā)出一聲短悶的冷笑,燭火將他面上溝壑照得森然可怖。
柳青竹不由得心中一慌,指間微顫,舉著藥碗抖了抖,琥珀色藥汁濺在手上,緩緩流進袖中,在布料上暈開的痕跡恰似血漬。
葉墨婷漠然注視著這一切,輕聲道:“你放下吧?!?/p>
得了葉墨婷的口諭,柳青竹顫顫巍巍地將湯藥放下,暗暗揉了揉舉得酸脹的臂膀。
“朕怎么瞧著,這宮里的生人愈發(fā)多了?!卑矐c帝陰惻惻地看向葉墨婷。
葉墨婷莞爾道:“殿下日理萬機,這宮闈之事自然不常知曉,春寒之后,宮里大批姑娘滿了二十五,自行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