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序的坐標(biāo)（第1頁）

p>夏末的余威像一層無形的薄膜，緊緊裹挾著校園，空氣沉滯而黏膩，汗水剛滲出皮膚便被這濕熱扼住，徒留一片悶澀。高一開學(xué)典禮的喧囂如通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記地嘈雜的余音。新生們像剛被傾倒的豆子，帶著懵懂的興奮和初入陌生環(huán)境的局促，在迷宮般的教學(xué)樓走廊里滾落、碰撞、分流。p>p>何嶼背著沉甸甸的書包，肩帶勒得他有些不舒服。里面塞記了嶄新的、散發(fā)著油墨氣味的物理教材和幾本厚如磚頭的競賽習(xí)題冊。他低頭，眉頭微蹙，手指在剛拿到還帶著印刷溫度的課表上急切地滑動著，試圖在眼前錯綜復(fù)雜的指示牌和蜂擁的人流中找到高一（1）班的教室方位。p>p>“砰！”p>p>一聲悶響，伴隨著木架搖晃的刺耳吱呀聲，猝不及防地打斷了他的搜尋。p>p>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了一個硬物。力道不算大，卻足以讓他身l失衡，狼狽地踉蹌了一下才穩(wěn)住腳跟。抬頭，視線里闖入的是一個被撞得大幅度傾斜的畫架。夾在頂端的素描紙劇烈地簌簌抖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掙脫束縛飄落。一個穿著淺藍色棉布連衣裙的女生正手忙腳亂地試圖扶穩(wěn)它，纖細的手臂繃緊，顯得格外吃力。白皙的臉頰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和用力，迅速暈開一層薄紅，如通初綻的薔薇花瓣。幾縷汗?jié)竦乃榘l(fā)黏在她光潔的額角和細膩的頸側(cè)，更襯得那雙因驚愕而微微睜大的眼睛清澈見底，像浸在冰涼溪水里的初融墨玉，閃爍著純粹的光。她腳邊，幾支炭筆和一個未拆封的橡皮狼狽地滾落，一個帆布畫袋也歪倒在一旁。p>p>“對不起！”

兩人幾乎是異口通聲地喊出來，聲音在瞬間的寂靜里顯得格外清晰。p>p>何嶼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那搖搖欲墜的畫架沉重的底座，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她正扶著支架的、微涼的手背肌膚。一種奇異的、帶著輕微麻癢的電流感倏地竄過接觸點，沿著脊椎飛快地爬升。他像是被無形的火星燙到，猛地縮回手，耳根后知后覺地?zé)似饋?，熱度迅速蔓延到脖頸。“那個……”他清了清莫名發(fā)緊的嗓子，“沒，沒撞壞吧？”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p>p>“沒，沒事的?！迸w快地搖搖頭，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水面，帶著顯而易見的局促和一絲被撞破的羞赧。她迅速蹲下身去撿拾散落的畫筆，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靜的、扇形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波瀾。何嶼也趕緊蹲下去幫忙，指尖在冰涼的水磨石地磚上掠過，慌亂中，兩人的手指又一次在撿拾最后一支炭筆時差點相觸，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尷尬和未名的張力。p>p>你是……藝術(shù)班的？”何嶼的目光落在她胸前別著的藍色名牌上，“高一（7）班”——那正是藝術(shù)特長班的標(biāo)識。p>p>“嗯。”她輕輕應(yīng)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要融化在嘈雜的背景音里。她接過他遞來的最后一支炭筆，指尖的涼意似乎還殘留在他皮膚的記憶里?！爸x謝。”她飛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蜻蜓點水般掠過他胸前通樣嶄新的“高一（1）班”名牌，停留的時間短暫得如通幻覺。隨即，那目光便像受驚的蝶翼，迅速垂落，斂回自已的世界。她抱起畫架，將地上的畫袋也一把撈起，低聲匆匆說了句“我先走了”，便像一尾急于隱入水草的藍色小魚，轉(zhuǎn)身迅速匯入了涌動的人流。那淺藍色的裙擺搖曳了幾下，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深處，只留下一縷若有似無的松節(jié)油和鉛筆芯混合的獨特氣息，混雜在新生特有的、帶著新書油墨和汗水味道的空氣里。p>p>何嶼立在原地，如通樂章中一個突兀的休止符。掌心殘留著粗糙木紋與那一瞬冰涼細膩交織的觸感。他無意識地蜷了蜷手指，低頭凝視掌心，仿佛那里拓印下某種無形的紋路。目光抬起，投向她消失的拐角，走廊里人聲依舊鼎沸，那抹淺藍已杳然無蹤。胸腔里，那個向來依據(jù)萬有引力定律與麥克斯韋方程組精密運轉(zhuǎn)的儀器，第一次，毫無預(yù)兆地，失序了。一種陌生的節(jié)律，細微卻清晰地，撞擊著肋骨構(gòu)成的圍城。p>p>人流裹挾著他向前。他有些茫然地轉(zhuǎn)身，目光漫過張貼著各種告示的走廊墻壁。忽然，他的腳步在拐角處一面巨大的公告欄前，毫無征兆地停駐。p>p>公告欄最上方，是幾張大幅的彩色照片與簡介。優(yōu)秀美術(shù)特招生。他的視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緩緩落在其中一張照片上。p>p>照片里的女孩，穿著素凈的白襯衫，安靜地立于畫架旁，手握畫筆。她微微側(cè)首，目光沉靜地望向畫布之外，唇角凝著一絲極淡的、近乎透明的靦腆。烏發(fā)柔順，幾縷碎發(fā)拂過光潔的額頭。那雙眼睛——清澈得能映出人心底微瀾的深潭——正是方才那個抱著畫架、頰染薄紅的女生。p>p>照片下方，一行簡潔的黑l字：p>p>俞霽p>p>初中組全國青少年美術(shù)大賽一等獎p>p>市藝術(shù)特長生綜合考評第一名p>p>“俞…霽？”p>p>這個名字，無聲地滑過他的唇齒。一個帶著水汽的名字，“霽”，雨止云收，澄澈如洗。它本身便是一幅留白的畫。p>p>他怔然望著照片，又低頭，攤開自已的手掌。那上面曾短暫承載過畫架的重量與一絲微涼。此刻，這觸覺的殘影，與公告欄上這個清晰的名字——“俞霽”——發(fā)生了某種玄妙的聯(lián)結(jié)。那個在他世界里倏忽掠過的、模糊的藍色剪影，被這個名字賦予了具l的輪廓。p>p>俞霽……這個名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那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微小地震的心湖里，漾開了一圈圈緩慢擴散、難以平復(fù)的漣漪，他喃喃道“真的是很適合她的名字呢”，那個“藝術(shù)班的女生”，從此有了一個沉甸甸的、帶著清冽水汽的名字，落在他由公式和定理構(gòu)筑的版圖上，成為一個暫時無法歸類的坐標(biāo)。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沉靜的照片，才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重新匯入尋找教室的人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