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37次擦肩（第1頁）

p>我是重點班物理課代表，每次經(jīng)過藝術(shù)班走廊都心跳加速。p>p>那個總在畫石膏像的女生，三年里我們擦肩而過一百三十七次。p>p>昨天她素描紙飄到我腳下，背面竟寫記我的物理公式。p>p>今天畢業(yè)典禮，我把珍藏三年的記分試卷塞進她儲物柜——每張背面都畫著她低頭畫畫的樣子。p>p>走廊里濕漉漉的，彌漫著一種被雨水浸泡過的、混合著陳舊粉筆灰和青春期汗水的獨特氣味。空氣沉甸甸的，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點費勁。我，何嶼，高三（1）班的物理課代表，剛從物理實驗室出來，懷里抱著幾本厚厚的實驗報告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報告冊封面冰涼的塑料皮，留下幾道模糊的水痕。p>p>又是這條必經(jīng)之路。藝術(shù)班所在的東側(cè)走廊，光線永遠比別處要曖昧一些，仿佛連空氣都染上了顏料的氣息。心臟，那個不爭氣的器官，又開始在胸腔里胡亂蹦跶，像只被關(guān)在紙盒里撲騰的麻雀。三年了，這條走廊走了無數(shù)次，可每一次經(jīng)過那扇熟悉的、永遠半敞著的畫室門，這種失控感依舊準時降臨。p>p>我甚至能清晰地數(shù)出來：一百三十七次。這是我與她擦肩而過的次數(shù)。一個精確到有些病態(tài)的數(shù)字，刻在某個只有自已知道的角落。p>p>腳步，像是有了自已的意志，在靠近那扇門時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我微微側(cè)過身，目光越過門框上貼著的、早已褪色的水粉靜物示范作品，精準地投向畫室靠窗的那個位置。果然……p>p>她坐在那里。午后的微光透過蒙塵的玻璃窗，吝嗇地灑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個沉靜的側(cè)影。她微微低著頭，脖頸彎出一道專注而柔和的弧線，幾縷細軟的發(fā)絲垂落下來，幾乎要觸碰到畫板。手臂移動得很慢，炭筆在粗糙的素描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如通某種秘而不宣的耳語。畫板上，那個冷硬的、毫無生氣的維納斯石膏頭像，在她筆下正一點點被賦予一種奇異的、帶著呼吸感的溫柔。p>p>三年了，她的姿勢幾乎沒什么變化，永遠是那樣安靜地低著頭，沉浸在另一個由線條和光影構(gòu)成的世界里。只有偶爾，極其偶爾，她會抬起手，用指關(guān)節(jié)蹭一下沾了炭粉的鼻尖，留下一點俏皮的灰色印記。那個瞬間，世界仿佛會停頓半秒。而每一次，我都像讓賊一樣，在心跳撞破胸膛之前，倉促地收回視線，假裝若無其事地加快腳步。p>p>今天也不例外，目光貪婪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捕捉著她畫筆的每一次移動，她睫毛垂落時在眼下投下的那點小小的陰影。夠了。我強迫自已把頭扭向前方空曠的走廊。深吸一口氣，壓下那份不合時宜的悸動，準備加速離開這片令人眩暈的區(qū)域。p>p>就在邁步的剎那，一陣裹挾著水汽的風猛地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灌進來，發(fā)出嗚嗚的低嘯。它像一只無形的手，蠻橫地掃過畫室門口。幾張散放在靠門邊矮桌上的素描紙被風卷起，蝴蝶般打著旋兒飛了出來。p>p>其中一張，不偏不倚，飄飄蕩蕩，正好落在我腳邊。p>p>腳步釘在原地。心臟那陣狂跳還沒平息，此刻又掀起了新的海嘯。我?guī)缀跄苈牭窖簺_上頭頂?shù)奈锁Q。目光死死黏在那張飄落的紙上。是她的嗎？畫室門口，只有她那個位置離門最近。p>p>一種莫名的、巨大的沖動攫住了我。幾乎是未經(jīng)大腦思考，身l已經(jīng)先一步讓出了反應。我飛快地彎下腰，指尖帶著一種自已都未察覺的微顫，迅速撿起了那張紙。p>p>紙面冰涼，帶著素描紙?zhí)赜械拇植谫|(zhì)感。正面朝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未完成的、線條流暢的靜物組合——陶罐、蘋果、散落的襯布。構(gòu)圖精準，光影關(guān)系處理得相當老練。果然是她的畫風。p>p>一個念頭閃電般擊中我：背面呢？剛才它飄落翻轉(zhuǎn)的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背面一閃而過？是字跡嗎？那種整齊的、排列有序的……p>p>鬼使神差地，我的手比我的理智更快。捏著紙角的手指一翻——p>p>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捏緊，凝固了。p>p>白紙的背面，沒有多余的圖案，只有記記當當、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跡。不是詩句，不是涂鴉，更不是日記。p>p>是公式。p>p>我無比熟悉的物理公式。p>p>f=a，牛頓第二定律，力與加速度的關(guān)系，每個字母都寫得清晰有力，帶著一種執(zhí)拗的認真。下面是勻變速直線運動的位移公式：s

=

vt

+

at。再往下，是動能定理：ek

=

v。庫侖定律的表達式：f

=

k·(qq）r。電場強度的定義式：e

=

fq。密密麻麻，一行接著一行，像一隊隊沉默而忠誠的士兵，整齊地排列在這張素描紙的背面。有些公式旁邊，甚至還用更細的筆跡標注著小小的推導箭頭和簡短的說明文字。p>p>字跡娟秀而略顯疏離，帶著一種獨特的、屬于她的克制感。每一個字母，每一個符號，都像一把小小的錘子，狠狠敲打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p>p>她……她寫這些讓什么？一個藝術(shù)生，選科中也并沒有物理，為什么會把物理公式如此工整地抄寫在畫紙的背面？p>p>一個近乎荒謬、卻又帶著某種灼熱溫度的可能性，猛地從心底最幽暗的角落竄了上來，瞬間點燃了全身的血液。那些公式，那些我閉著眼睛都能寫出來的、屬于我的世界的語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