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知道啦,賒,賒五十斤上好的塊煤,工分從你名下扣。”她把賬冊往前一推,指著旁邊的煤堆,“去吧,挑點(diǎn)大塊的,經(jīng)燒?!?/p>
沈大山如蒙大赦,一把抓起靠在棚邊的筐子,悶著頭就往煤堆沖。
那架勢,倒像是要跟誰拼命搶煤似的。
他抄起鏟子,咣咣幾下,把最上層的凍土渣子都扒拉開,專往那成色好、個大瓷實(shí)的黑煤塊上招呼。
沉重的煤塊被他一塊塊扔進(jìn)筐里,砸得筐底咚咚響。裝滿沉甸甸一筐,沈大山一挺腰,用力把煤筐甩上肩頭,粗壯的脖子和漲紅的臉膛在黑色的煤塊映襯下格外鮮明,手臂上也沾滿了細(xì)細(xì)的煤灰。
他頭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背影挺拔得像根頂著風(fēng)雪的胡楊木柱子。
呵,這憨哥哥。
沈桃桃瞧著那個扛著大煤筐、卻步履如飛、幾乎要跑起來的背影,輕輕合上了賬冊。
煤堆旁邊的人悄悄議論:“瞅見沒?大山哥給春娘扛煤去了!嘖嘖……”
“不愧是在男人堆兒里打過滾的,這手段……”
“你快閉嘴吧,人家沈姑娘都沒攔著?!?/p>
那滿滿一筐燃燒的黑煤,仿佛也扛著一顆滾燙的心,沉甸甸地奔向另一個需要溫暖的地方。
沈桃桃仿佛已經(jīng)看到,春娘家新盤的火炕燒得旺旺的,暖流無聲地驅(qū)散著木屋里寒氣和絕望。
轉(zhuǎn)身說道:“這世道糟踐女人,但女人不應(yīng)為難女人?!?/p>
沈桃桃踩著摞起的煤塊,狼皮領(lǐng)子上掛著的霜花被吐息融成細(xì)流,順著她決絕的側(cè)臉滑下。
“以前你們沒得選?!彼鹇曀毫褎C風(fēng),冰粒子砸在女人們麻木的臉上,“丈夫沒了,娘家倒了,你們就成了沒戶的孤魂野鬼,就得像柳條子依附爛泥墻,哪怕墻根底下爬著吃屎的蛆蟲也得貼著。”
人群里騷動起來。流放犯里的年輕的小娘子全部看了過來。
沈桃桃的胳膊猛地?fù)]向身后堆積如山的物資,“現(xiàn)在,糧食能用汗珠子換,屋子能自己蓋起來,命能攥在自個兒掌心里,”
她的手臂一揮戳著女人堆,“離了男人就活不了?放屁!男人不是頭頂?shù)奶?,女人一樣能立地頂起半邊蒼穹?!?/p>
驚世駭俗的言論比風(fēng)雪更刮人,但卻讓所有女人們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脊梁。
一個凍爛了手背、用破布纏裹的年輕婦人抖了抖,嘶聲問:“真……真能自己蓋屋子?不用靠著夫家的戶籍?”
“當(dāng)然,有想單獨(dú)蓋房立戶的女娘,來我這蓋戳?!鄙蛱姨遗闹乜?,“有爹娘兄弟爺們逼著你們?nèi)ビ蒙碜訐Q米糧的……她手霍然指向披著玄色大氅、抱臂立在風(fēng)雪里的謝云景,“來找我,找謝爺,當(dāng)場批放妻書。當(dāng)場劃地蓋屋,當(dāng)場立女戶的獨(dú)立戶籍。誰敢阻攔……”
她目光掃過人群里幾個瞬間變了臉色的壯漢,“先問問謝爺?shù)牡墩J(rèn)不認(rèn)得你那身賤骨頭?!?/p>
女人們的竊語如同滾油落水。
“自個兒賺糧?能活?”
“女戶……能給咱文書?”
“離了那殺千刀的……真能活命?”
一個女人猛地從人堆里站起來,干瘦的身體在破襖里瑟瑟發(fā)抖,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子:“我,我柳如芳,要立女戶,要跟王有糧那牲口和離……”
“爛貨!反了你了!”她身邊蜷著的男人驟然暴起,餓虎般撲上去,蒲扇大的黑掌“砰”地掐住柳娘脖頸,另一只手攥著她枯黃的頭發(fā),重重將她的臉往凍得硬如鐵板的雪地上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