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桃手里的粗陶大碗,被她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屋子里所有的目光瞬間全釘在了她身上。
她先看向氣得渾身哆嗦的何氏,“娘,你那顆心就只裝得下老娘們兒的閑話唾沫星子。春娘那樣的是啥?那是荒原上自己往出蹦的野草。她男人一家死絕了自己撐門戶,拖著崽子在閻王殿門口蹦跶也沒折了腰。這樣的女人,往你沈家門楣上一戳,那是給你老沈家鑲金邊?!?/p>
她一扭頭,帶著怒氣的目光轉(zhuǎn)向沈父,“爹,你還念叨官家小姐?當年你好聲好氣當祖宗似的供著的那個官家小姐呢????沈家被抄家流放那天,她拍屁股走人的時候跟你念舊情沒有?列祖列宗咋就沒半夜爬出來扇你嘴巴子,問問你怎么給沈家挑這么個‘好主母’!”
最后那滾燙的目光砸在沈小川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嘲諷:“還有你,沈小川,吃飽兩天飯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是吧?骨頭縫里那點紈绔兒飄起來夠勁兒是不是?挑?你拿什么挑?寧古塔的地皮子都得從大哥手里頭一分分摳出來給你,大哥掙工分給你燒煤供你活著喘氣兒,現(xiàn)在還敢觍著臉在這兒指手畫腳?你以為寧古塔是你后宮,選妃呢?要不要給你扎個戲班子唱三天大戲你再挑?”
那刀子一樣的目光最后掃過沈二嫂,眼底的火焰跳了一下,終究沒有燒過去。
沈二嫂摸了摸肚子,長吁了一口氣。
噼里啪啦一通爆裂的怒斥,像燒紅的烙鐵輪番狠烙過屋中的每個人,燙得他們臉上火辣辣一片,又臊又疼又懵,張著嘴,一個字都接不上來。
屋里只剩下沈桃桃最后那句“輪不到你們那漿糊腦子掰扯?!钡幕匾簦诳諝饫镂宋俗黜?。
沈大山那顆冰凍的心,此刻像被無形的暖流澆化了。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腮幫子高高鼓起,強忍著那幾乎要沖眶而出的滾燙。
他看向沈桃桃的眼神充滿了崇拜和熾熱,吸了吸鼻子,才嘶啞地吼出聲,像宣誓又像吶喊,每一個字都砸在地上錚錚作響:“桃,哥……哥這輩子記死了,日后你就是我祖宗,老哥給你養(yǎng)老送終?!?/p>
聽著很真誠,但沈桃桃只想把碗砸他臉上。
屋外的冰檐下,謝云景已經(jīng)站了半天,肩上玄色的大氅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粒子,襯得他眉目越發(fā)清洌。
他像一尊沉默的黑塔,無聲無息。
張尋那家伙則縮著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埋在謝云景身后,只伸著腦袋,一臉“見了鬼”的表情,聽著屋里那酣暢淋漓的罵聲。
他扭頭湊近謝云景耳邊,壓著氣聲,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天啊,主子……這沈桃桃……脾氣可真辣啊,瞅瞅,這一大家子都快讓她給活撕了。這往后您要是真娶回家……嘶……”
他似乎已經(jīng)預見謝云景將來暗無天日的“凄慘”生活,搓著手,滿臉同情又帶著點兒幸災樂禍,“這日子還能好過嗎?妻管嚴跑不了啦?!?/p>
謝云景那雙深得似寒潭的眼,越過木門的縫隙,落在屋內(nèi)那個因為發(fā)怒而站得筆直的身影上。
他微微動了一下嘴角,低沉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張尋的耳朵里:“那也比某些人,孤枕冷炕,無人管束……來得有滋味?!?/p>
他頓了頓,再開口時,那聲音里揉進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況且……我喜辣?!弊詈笕齻€字,輕描淡寫,卻擲地有聲。
張尋倒抽一口冷氣,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啥?”他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上上下下打量著謝云景,“你這口味也太野了吧?”他夸張地縮了縮脖子,一臉心有余悸。
就在這時,沈桃桃已經(jīng)從屋里走了出來,反手帶上了那木門,似乎隔絕了屋內(nèi)所有的沉悶和不快。
風雪呼嘯著撲打在她的狼皮襖上,她臉上方才那股凌厲已經(jīng)熄滅了大半,只余下一點淺淺的薄紅掛在腮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