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圍著半舊的大鐵鍋轉了三圈,手在冰涼的鍋沿上蹭了又蹭,心里頭不安得像擂鼓。
“桃兒……這……這能行嗎?我這把式,做自家人的飯糊口還行,伺候這么多人……”一輩子圍著鍋臺轉的老婦人,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雙手,擔不起幾百張嘴的責任。
“怕啥?”沈桃桃塞給她一把沉甸甸的鍋鏟,“娘,咱也不整龍肝鳳髓,就記著一條:葷素搭配,咸淡合適,湯水管夠?!?/p>
她拿起一塊粗糙的木牌子,掛在食堂門口最顯眼的地方,上面用燒焦的木炭條畫著格子,清清楚楚寫著:
一個工分:一個糠面饃饃或者糙米飯一碗。
一個工分:一個燉素菜。
兩個工分:紅燒肉塊,或者醬燜野兔,量大肉足。
素菜湯免費添。
“明碼標價,童叟無欺?!鄙蛱姨遗呐氖郑按蠹一飪焊苫顠攴?,吃飯花分,天經地義。娘您只管掌勺,算賬的事兒交給我爹。”
說干就干。
第二天下午,煤礦下了工的漢子們,拖著兩條灌了鉛似的腿,手里攥著掙來的工分牌,循著香味涌向食堂。
何氏心里頭的鼓在看到人群時擂得更響了,可當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摸到帶著鍋氣的厚重鍋鏟時,一種安定感卻奇跡般地涌了上來。
油熱了,肉塊下鍋爆炒的“滋啦”聲,仿佛是她最熟悉的沖鋒號角。
沒過三天,“何嬸兒食堂”的名頭就在寧古塔打響了。
“香,真他娘的香。”一個坐在板凳上刨飯的漢子,嘴里塞滿了五花肉,含糊不清地嚷嚷,“比京城醉仙樓的醬肉也不差。”
“免費的湯,我的娘,湯面上還飄著油花兒呢?!绷硪粋€捧著粗陶碗“吸溜吸溜”喝湯的漢子,胡子都沾上了油星。
最關鍵的是,吃得起葷腥了。
手里攥著幾個工分的漢子,能把油亮的紅燒肉狠狠舀一勺蓋在糙米飯上,吃得滿嘴流油,心滿意足地打著飽嗝。
這還是流放的地獄么?簡直是神仙日子。
天擦黑,食堂里人漸散盡,只剩下何氏和手腳麻利的柳如芳,王玉蘭刷洗著成堆的碗碟。
沈桃桃?guī)椭炎詈笠煌懊爸鵁釟獾墓穷^湯抬到門外角落里,留給那些實在拮據(jù)的苦命人暖暖肚子。
肚子里有了熱食,身上便有了抗住這苦寒的氣力。
就在這帶著煙火氣的寧靜時刻,一聲凄厲如裂帛的女人尖叫,刺破了空氣。
“??!滾開!畜生——”
聲音是從西頭那片木屋傳來的,尖利得變了調,是春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