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正佝僂著腰,在堂屋中間新盤的暖炕邊焦躁地轉(zhuǎn)悠。
“大山,沈大山!”她扯著嗓子喊,聲音在空曠的屋里撞出回響,“上哪兒去了,抱捆柴火能把人抱丟嘍?”
灶膛里的火噼啪響著,鍋蓋縫里白氣騰騰,鍋里的饃饃還沒熟,底下燒的柴火卻稀稀拉拉眼看要斷。
沈桃桃麻溜地甩掉沾滿泥雪的狼皮靴子,湊到火炕邊把手伸過去烤。
炕沿上,沈二嫂正就著油燈的微光,給肚里的娃兒縫一件柔軟的小棉褂子。
她的肚子已經(jīng)微微隆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格外溫情。
聽見婆婆的叫喚,她眼皮都沒抬,只是捏針的手指頓了一下,飛快地朝沈桃桃遞了個眼色。
那眼神短促卻精準,朝著門外西邊木屋的方向,輕輕一瞥。
沈桃桃心領(lǐng)神會,了然地在心底“哦”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促狹又無奈的淺笑。
得,大哥又去當“活雷鋒”了。
她走過去,挨著何氏坐下:“娘,您瞎喊啥,柴火我讓二哥去拿了,估摸著快回來了?!?/p>
“小川?”何氏狐疑地斜眼瞅她,“他賺的工分也就夠給他那屋灶膛換點煤,還能余出來換柴火?快去把你大哥喊回來。”
沈桃桃嘿嘿一笑,撈起炕桌上的凍梨啃了一口:“娘,你別小瞧二哥啊。我大哥……準是去巡查新盤的幾戶火炕去了唄,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看那些石頭縫比看媳婦還緊。”
何氏顯然不信這鬼話,哼了一聲,又伸著脖子對著門口喊了一嗓子:“沈大山,飯熟了,再不回來喝刷鍋水都沒你的份兒?!边@罵聲里,七分是慣性的焦躁,三分是潛藏了許久卻不敢深究的擔憂。
沈二嫂輕輕放下手里的針線,朝沈桃桃這邊挪了挪,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細弱氣聲問:“桃兒……你說……大哥他是不是真的……”她瞟了一眼婆婆的背影,后半句吞了回去,但那眼神里的憂慮明明白白。
沈桃桃拍掉手里的凍梨渣,湊近沈二嫂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嫂子,別說哥了,咱們捫心自問,要不是一路上有爹娘和大哥二哥護著,咱能干干凈凈地走過來么?”
她看著沈二嫂瞬間紅了又白的臉色,“春娘那樣的,不就是沒得選嗎,但凡有條活路,誰愿意往爛泥里滾?!彼龂@了口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掉進泥污里是命不好,可爬出來洗干凈了,照樣是個活生生的人?!?/p>
沈二嫂怔了半晌,低頭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那里承載著沈家未來的希望,也讓她感同身受著做娘的不易。
良久,她抬起頭,嘴角彎起一絲溫暖的笑:“桃兒,你說得對。當初要不是你二哥,把我從人牙子那黑窩里拉出來……我現(xiàn)在都不敢想。”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沉甸甸的感激,看著堂屋里暖融融的火炕和忙碌的婆婆,“這兒,就是我的福窩子?!?/p>
灶膛的火光映著何氏額角的汗珠,她舀起半勺濃稠肉汁澆在菜干上,“滋啦”一聲騰起油香的白霧,“你倆在那嘀咕啥呢?開飯啦?!?/p>
沈桃桃捧著自己的粗陶碗擠到炕頭。何氏往她碗里壓了三勺五花肉,油亮醬汁把饃饃染成誘人的琥珀色。
“娘這手藝,夠進御膳房了?!鄙蛱姨椅镏粻C紅的指頭打趣,突然靈光一現(xiàn),“娘,你承包驛站食堂吧?!?/p>
何氏一愣,連忙擺手搖頭。
沈桃桃卻打定了主意,要讓何氏坐這食堂的第一把交椅。
“娘,您瞅瞅。”沈桃桃指著囤在食堂后院小山似的糧袋、風干的野豬肉條、成捆的干菜,還有一大筐帶著霜的蘿卜,“鍋灶家伙事都齊了,油鹽醬醋也備了,就等您這尊大廚顯神通了?!?/p>
何氏圍著半舊的大鐵鍋轉(zhuǎn)了三圈,手在冰涼的鍋沿上蹭了又蹭,心里頭不安得像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