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歇了。
天還是灰鉛塊一樣的顏色,壓得人喘不過氣。
驛站空地上多了幾具凍僵的、扭曲的人形。裹著臟兮兮的破布,像一捆捆被隨意丟棄的柴火。
幾個守兵面無表情地拖著死尸的腳踝,在凍硬的雪地上拉出長長的印子,嘴里罵罵咧咧:“真他娘的晦氣!趕緊拉出去喂了林子里的野畜生,省得爛這兒發(fā)臭!”
死亡在這地方,比一陣風(fēng)還尋常??吹萌藦男牡桌锿饷昂畾狻?/p>
沈家六口從他們那個土窩子里狼狽地鉆出來,身上都掛著冰碴和泥屑,個個臉色發(fā)青,嘴唇烏紫,但好歹眼睛睜著,手腳還能動。
擠著睡了一晚,靠體溫硬生生扛住了昨夜狂暴的風(fēng)雪。
“都……都活著……”何氏哆哆嗦嗦地抓住沈桃桃的手,又哭又笑,臉上的泥被凍住的淚水分成幾條溝壑。
就在這時,一個刀條臉的守兵拎著個破口袋走過來,哐當(dāng)一聲把口袋扔在地上,濺起一片雪粉。
“沒死的聽著!”他聲音像破鑼,指著口袋,“一人一個‘神仙糧’,省著點吃,沒下頓了?!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對那些剛拖走的尸體看都沒看一眼。
所謂“神仙糧”,就是一個個顏色灰黑、比拳頭小一圈、硬糠皮混著野菜壓成的疙瘩。
周圍幾個窩棚里爬出來的人,餓狼一樣撲過去,手腳并用地?fù)?,互相撕打起來?/p>
直到手里的神仙糧沾上鮮血,又熱又暖,才停手大口大口地吞咽,眼神麻木空洞,只有對食物的本能貪婪。
沈桃桃警惕地掃了一眼那堆爭搶的人,沒過去,只看著大哥:“拿六個?!?/p>
沈大山魁梧的身軀走過去,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其他人都往后退了退。
他彎腰從破布袋邊緣撿了六個最完整的出來,沒參與爭搶。
何氏拿著饃,下意識就往懷里藏。
沈二嫂眼睛一直盯著她男人沈小川,沈小川剛接過饃,手指都凍得不聽使喚了,沈二嫂就把自己手里那個也飛快地塞了過去,小聲飛快地說:“小川,你吃,我不餓……”
沈小川一愣,低頭看看塞過來的硬疙瘩,再看看沈二嫂那凍得皸裂的臉,一股邪火蹭地冒了上來!
“你傻?。 鄙蛐〈ê鹆艘宦?,聲音粗嘎得像是破風(fēng)箱,還帶著點怒其不爭的顫抖,“塞給我作甚?昨兒夜里你抖成啥樣心里沒數(shù)?自己吃!”
他把那冷硬的饃猛地塞回沈二嫂手里,力道大得差點把她搡個趔趄。
沈二嫂被他吼得眼圈一下子紅了,死死咬著下唇,手里攥著那冰疙瘩,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眼淚在布滿血絲的眼眶里打轉(zhuǎn),倔強地不肯掉下來,又委屈又茫然。
沈桃桃立刻沖過去,擋在沈二嫂前面,小身板挺得直直的,狠狠瞪了沈小川一眼:“二哥!你吼誰呢!二嫂心疼你還有錯了?”
她劈手就從沈小川手里奪過另一個饃,塞給沈二嫂:“嫂子這個你也拿著,吃!別理他,讓他不識好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