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道:“宮中諸多磋磨,若還如兒時那般單純,只怕活不長?!?/p>
太后嘆了口氣,道:“哀家本以為后妃難做,你是公主,大抵能好些。卻沒想到,你竟也懂得了這些。這宮里的孩子,也是可憐?!?/p>
她說著,扶了弄玉起身,又讓她吃了茶水暖身,道:“哀家知道你今次來是為了什么,可哀家不能答應你。等你吃完這盞茶,便回去吧。咱們娘兩個見著了,便不算辜負。”
弄玉雙手捧著茶盞,方覺得身上暖和了些,道:“孫女的心事自然沒有一件能瞞得住皇祖母的,我是想接皇祖母回去,可不是為了父皇,甚至說不上是為了我,而是為了皇祖母?!?/p>
“為了哀家?”太后苦笑,道:“你可知當年哀家為何出宮?”
弄玉斂了眉,道:“是為了孫女。”
太后道:“當初你羨慕你母后疼愛宣德和霸先,想像他們一樣,得到你母后的喜歡??赡阕孕≡诎Ъ疑磉呴L大,你母后又素來與哀家不睦,自然難得你母后歡心。你因著此事,處處避諱哀家,哀家雖知道你母后的心性,大約并不能讓你如愿,可哀家還是想著出宮來,也許如此,你母后倒會念著骨肉親情接納你?!?/p>
弄玉靠在她肩頭,道:“皇祖母心疼我,是我那時不懂事,傷了皇祖母的心?!?/p>
她頓了頓,接著道:“此次我想求皇祖母回宮,便是想一了皇祖母的夙愿,為您爭上一爭?!?/p>
“為哀家爭?”太后輕笑,道:“哀家還沒說完呢,方才的理由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哀家倦了。哀家爭了一輩子,斗了一輩子,該有的都有了,你父皇……雖不算什么明主,可到底也是哀家養(yǎng)大的兒子,他再怎么扶植蕭氏,再如何寵愛謝貴妃,也越不到哀家頭上去。倒不如在這里吃齋念佛,心里頭清凈?!?/p>
若弄玉當真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女,自然會信太后的話。
可如今,她與太后一般,都曾享盡尊榮,走到過這世上女子的最高處,又不得不行至最低處。她太懂這種滋味,而這世上,也再沒人比她更懂得太后的心境了。
說到底,她與太后太像了,她們是一樣的人。一樣驕傲,一樣看重感情,一樣被最在乎的人背叛傷害,也一樣,背負了太多。甚至于,習慣了這種背負。
弄玉抬起頭來,握緊了太后的手,道:“皇祖母還沒有走上最高處,如何算是該有的都有了?”
太后道:“哀家已位至太后,為天下女子之首,如何還不算最高處?”
弄玉道:“太后之位,是女子的最高處,并非男子。”
太后猛地看向她,道:“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弄玉神色一凜,道:“孫女自然知道?!?/p>
她抿了抿唇,道:“皇祖父和父皇雖是天下至尊,可論才智、能力,根本比不上皇祖母。當年皇祖父之所以能穩(wěn)坐太平盛世之君,父皇之所以能爭得皇位,都是靠著皇祖母。難道皇祖母甘愿自己在此處常伴青燈古佛,而眼睜睜看著他們坐享天下之尊嗎?”
“放肆!”太后怒道。
若云震驚地望著弄玉,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了。
弄玉卻并沒有住口,而是倨傲地迎上太后的目光,道:“無論是霸先還是大皇兄、三皇兄,他們或許有些智慧,甚至有些狠厲手段,卻根本沒有睥睨天下的本事。如今北魏能有胡太后,為何大楚不能有孫女?”
“北魏蠻夷,怎能與我大楚相提并論?”
“若北魏當真是蠻夷,又如何能打得我大楚節(jié)節(jié)敗退!”
“那胡氏是太后臨朝,明面上的皇帝還是司馬弘!你是公主,你能如何?就算做個監(jiān)國大長公主又有什么意思?”太后厲聲道,聲音微微有些發(fā)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