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愛,才能如此精深入微地達(dá)成折磨的目的,他與江月滿、江月滿與母親,他們是一家人,愛是如此的自然,以至于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愛江月滿。
現(xiàn)在他知道了。
從前自以為深受的那些苦難,竟不如這一晚的不確定帶給他的恐懼更深。
他想到了小時候離開母親和妹妹,獨自逃亡世叔家的那一晚。
小小的江月滿在后面看著他,江言清掀開馬車的簾子,回望到的那雙眼睛。
時隔許多年,這份仇恨、羨艷、喜愛以及恨不能取而代之的殘忍,仍舊刻骨銘心。
次年春三月,宮鈴再次響起。
林忱收到了請她回上京的第五封信,信上說,去歲大火中燒壞的宮殿都已經(jīng)修好了,連她出宮前居住的沉潛閣也翻修一新,只等著舊主蒞臨。
蕭冉仔仔細(xì)細(xì)地把信看了一遍,笑著說:“彭將軍的軍隊是不是馬蹄聲踏起來特別響?只在上京底下繞了十日就把他們嚇成這樣?!?/p>
“十日也就夠了,平白駐扎在云城,多消耗不少糧草?!绷殖谰蚣?xì)算地把信收了,叫李仁擬定新任的三大夫人選。
就如在太后遺詔中所說,她從未打算登上那個位置,也無意于持久的權(quán)柄。
她生來就不喜歡責(zé)任,只覺得有一副沉甸甸的骨架壓在身上,累累的尸骨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新任的三大夫中仍保留了文臣的一席之地,一是為了不引起眾怒,二是文淵閣的確尚不完善,還需幫手。
林忱始終記得,無論是出于何種初心所建立起的組織,發(fā)展到龐然大物時總免不得淤滯阻塞。
總要一再平衡,反復(fù)斟酌。
這是個頗為有趣的游戲,小時候徐夫人經(jīng)常以此消耗她過于旺盛的精力。
林忱也曾設(shè)想,倘若是她只身一人,也許出于無趣,她真要長長久久地把這個游戲做下去以哄自己開心,可是現(xiàn)在…
“真是無聊啊——”蕭冉伸了個懶腰,散散漫漫地穿上木屐,拖沓著靠在廊下接化下來的雪水。
滴滴答答,青磚碧瓦。
林忱只覺得看著她,心里便有什么萌動的東西要破土而出,她須得一再將悸動按下去,才能這樣平平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的朱唇翠眉,看著她明眸皓齒,看著她永遠(yuǎn)如少女一般、又如少年一般意氣風(fēng)發(fā)。
唯一可惜的,是看不到她老去的樣子。
林忱微微怔神,蕭冉回過頭來,指著她的嘴角道:“殿下,你今天…怎么一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