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飽著肚子的是李仁,但他一點也不嫌棄饃饃難以入口,一邊同其他人一樣連噎帶拿,一邊湊到帶路山匪的跟前,殷勤道:“新來了這么多人,廚房恐怕很吃力吧,我原本是廚子來著,讓我去幫忙,保證爺們兒吃得滿意?!?/p>
帶路的原不屑于同這群餓瘋了的泥腿子說話,不過聽他大言不慚,還是忍不住嘲諷道:“你倒怪機靈呢,餓老鼠進糧倉,你自己說你是去干什么的?”
這李仁就得為自己正名了,他道:“這可不是說笑話,大江南北我都跑過一遍的,哪里的菜都上手哩!尤其是青海那一片我待過好多年,連瀛洲那么生僻的地方來的客船都說我手藝好。”
帶路的正準備叫他吃個拳頭,叫他閉上那張夸夸其談的嘴,佇立在門一側、沉默許久的瀛洲人卻側過了眼睛。
景陽寨的二把手姓齋藤,可大梁沒人聽說過這個姓,而且念起來怪里怪氣的,所以只根據(jù)他自起的名字,叫他“冷先生”。
跟著他遠渡重洋的那些瀛洲浪客倒會遵照舊例,喚他“家主大人”。
這位冷先生離開瀛洲十多年,今夜的明月圓而亮,不禁喚起他的思鄉(xiāng)愁緒,那一口家鄉(xiāng)味道也牽連在他的心上。
鯽魚雖早就買好養(yǎng)在缸子里,可原本會做瀛洲菜的廚子跑了。
人對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格外渴求,加之冷先生在大梁多年,著實學了幾分風雅性兒——那離開之前對月飲酒、吃一次家鄉(xiāng)的鯽魚羹的渴望也就達到了頂峰。
當其中一個浪客對他說新抓來的“羊羔”里有人會做瀛洲菜時,他很高興地同意了。
他沉浸在對家鄉(xiāng)的幻夢中。
即便當初從瀛洲出逃的歷程并不體面,可如今他有了萬貫家財,回去自可以做一方霸主。
當鯽魚羹端上桌來,他打開瓷蓋,羹湯的質地似乎也印證了他的幻想。純白的羹湯散發(fā)著暖而醇重的香氣,家鄉(xiāng)和貴重的感覺撲面而來。
這道菜最考驗火候,重了失去本味的鮮美,輕了又難免有腥氣。
即便是瀛洲的廚子來做,也分個三六九等。
冷先生問:“那廚子是我們的人?”
浪客搖了搖頭,道:“但我們可以把他帶回去。”
冷先生有些失望,打算見人一面的愿望卻沒有消失。
李仁就這樣,憑著一份好手藝登堂入室。
他進去的時候,見一個身著瀛洲服飾的人佩戴整齊,正背對著站在窗口望月。
李仁低著頭,八風不動地行禮,半點兒世家子弟的倨傲也沒有。
他的偽裝可比嬌生慣養(yǎng)的殿下以及自曝身份的鄭魯才強上萬倍,任誰看去,都會覺得這不過是市井里最俗氣的一個老頭。
冷先生回頭看了他一會,問:“你為什么會做這道菜?”
李仁道:“小人前些年總是在外做工,這些年老了才回到家鄉(xiāng)來,在外謀生不易,什么都得會一點。”
冷先生有些興致,外面寨中人忙忙碌碌,他卻怡然自得,覺得這樣才算是有氣魄和風范。
他問:“你還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