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現(xiàn)在,陪了她們十余年的人就要離去,她仍表現(xiàn)出無動于衷的神氣,來劃分自己與棺材里那位主仆有別的身份。
林忱低著頭,唇邊牽扯出一個冷笑。
她、她娘與徐夫人,三個人相依為命在深山佛剎中窩居多年,徐夫人教她練字教她習(xí)文,順帶應(yīng)付與后山香客、廟中姑子們的交際。而她娘,唯一耳提面命的是考問她的功課,或者站在窗口日復(fù)一日地望那山。
重重疊疊的山巒像是層層牢籠,將她的一生困住。
她娘曾經(jīng)也十分闊過、高貴過,直到今日,仍沉浸在那場富貴夢中不愿意醒來。
林忱轉(zhuǎn)過身去,自廊下望遠(yuǎn),冷色的天空降下藍(lán)色的霜。她提起溫好的酒,用力將大門拉開,外面的狂風(fēng)與碎雪霎時間撲殺上來。
一尊黑色的棺槨沉靜地立著。
棺內(nèi)之人曾是她娘的家仆。她娘說,徐恕從小受徐家雨露恩惠長大,理當(dāng)將自己一生奉獻(xiàn)給主子。
這是道理,但林忱遠(yuǎn)沒有這么理所當(dāng)然。
她感激徐夫人,甚至尊敬她。與其說徐夫人是帶著她成長的仆從,不如說是她的師父。
在林忱的印象里,她總是一襲白衣,比那些文人墨客更風(fēng)雅,比江湖俠客更真摯爽快,天下似乎沒有什么事能難倒她、能束縛她。
難得世上會有這樣的人。
林忱恍惚,想,這樣宛如謫仙天上人的女子,竟悄然無聲地死去,和凡人沒有區(qū)別,可見真是天地不仁了。
她麻木不已,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起靈吧。”林忱抱著酒壺和長劍,冷漠道。
送葬人吹的哀樂凄涼,她木僵地走在前頭,不意看到了熟人。
纏著頭裹著手的靜持等在黎明中,遠(yuǎn)遠(yuǎn)看見靈車行來,忙不迭上前道:“姑娘可算來了,住持惦念姑娘年幼,操持這事怕不稱手,特意叫我來看看?!?/p>
林忱與她隔著一段距離,聞言抬眼看了看,半天才辯認(rèn)出來:“…是靜持師父?!?/p>
隨著這一聲,許多瑣瑣碎碎的聲音和訊息涌進(jìn)林忱的腦海…都是叫人不愉快的回憶。
她端著手,慢吞吞地說話,叫人輕易察覺出一股輕緩的傲慢來。
靜持也察覺到了,但她甚少見到林忱,只以為小姐大概總是該端著架子的。
“我記著前兩年你去了齋房管事,怎么如今又回到住持身邊了么?”林忱又問。
靜持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恨色,當(dāng)年若不是徐夫人看不慣她,與住持告狀,她也不會與那些廚娘混在一起。
她勉強笑道:“是啊,日前才回去?!彼闹胁豢欤瑓s還是迎上去,緊緊地靠著林忱,恭維道:“這兩年里姑娘長高了不少,模樣越發(fā)好,真是沒見過這么標(biāo)致的人物?!?/p>
林忱眉間一動,歪頭瞧了她一眼,竟扯動了下嘴角。
她生得一雙闊美的眼眸,垂著眼看人時總帶出一種難言的郁色與清傲,這略有嘲諷的一笑更帶起些灑脫味道,叫人心尖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