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兒的臉白了一剎,隨后她鎮(zhèn)定地仰起臉:“無論是什么,我都會混出個樣子來,絕不叫人欺負作踐?!?/p>
林忱“哈”了一聲,露出前所未有的生動表情:“一入高門深似海,你憑什么?憑一雙手,還是一張臉?”
她眉目鋒利而沉郁,沖鳶兒道:“連一個成日嚼舌根的老婦你都不舍得處置,到了人心詭譎的后宅又要如何自處?”
“她們要的不是幾兩碎銀三物銅板,她們要的…是你的命。”林忱腦海中閃過些畫面,在尚未有完全記憶的時候,那些暗斗的伎倆便已經(jīng)滲入她的骨髓。
鳶兒被她說的蔫下來,垂頭喪氣道:“那也沒法子,我總得救濟我娘和那幾個弟妹?!?/p>
她捂著手上那明顯是被抽出來口子道:“我爹當著我的面尚敢如此苛待我娘,若是我沒銀子給他了……”
鳶兒打了個冷顫,她本是性子潑辣的人,卻也心善,她試著面對這世道,結(jié)果的確無路可走。
林忱的眉越皺越緊,她別過臉去,往身上去摸錢袋,思量了一會,卻又無力地停止。
“我是不能一直受人恩惠的,忱姑娘,你也懂得這個道理吧。”鳶兒仿佛能感覺到她的心思,嘆了口氣,把眼淚一抹,道:“別說我了,倒是你,去了你舅舅家,以后也少不了面對一大家子親戚的?!?/p>
林忱長睫抖動,盯著地上的雪。說起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反而漠然到有些事不關(guān)己:“不必了?!彼劬Υ怪骸靶旆蛉巳チ?,但這么多年來,她教我的,讓我見識到的東西,早已讓我不再對人間報什么指望?!?/p>
鳶兒聽著她話,翻了個白眼,她扯著林忱看自己的手,那上面新傷疊舊傷,已有數(shù)不清的苦難疊加在這雙手上。
“姑娘何故說這般喪氣的話?難道是看我凄慘,看著天下人凄慘,就覺得枉來這世上一遭?”她小臉凍得紅紅的,仔細打量著自己的手,笑著說:“我不這么覺得,即便是有個混賬父親,以后要和大宅院斗來斗去,難不成還沒個快活的時候了?”
她通紅的雙頰莫名讓林忱想到冬日里的油潑辣子,蓋在一碗滾熱鮮香的湯面上,在所有樸素的日子里,讓人辛辣肺腑。
可有些事,卻并不會因為被陽光照耀而一同發(fā)光。就像吃過熱面之后,照樣要面對冷寂漫長的嚴冬。
林忱把手爐塞進鳶兒手里,說:“不是誰都能如你這般,經(jīng)霜歷雪,仍有赤子心腸?!?/p>
她轉(zhuǎn)身離去,淺灰色的陰影下,飛雪落在黑色的氅衣上,是一派無比的寂寞蕭條。
幾天后,官府的衙役又來寺中搜證了一番,蓋棺定論了靜持的罪證,判了杖五十,流放西南的刑法。
鳶兒彼時正待在房中等人來接,還俗的事宜是她父親來做,回家之后還要蓄發(fā)學規(guī)矩。在顯貴人家,這樣小年紀送進去,都要養(yǎng)幾年才能到人前伺候的。
她對鏡瞧著自己光禿禿的腦袋,難免有幾分傷感。她八歲入寺,是為了給家里剩一張吃飯的嘴,并不是真有什么孺慕佛法的心。
在她心里,有哪一個少女會不愛俏,愛打扮呢?
她正在屋內(nèi)收拾行李,便聽見門外小尼姑叫她:“鳶兒姐,你干什么呢?前邊住持那亂成一團了,你快去看看!”
鳶兒推開門,急道:“怎么?是我爹又干了什么事?”
那人說:“不是!是忱姑娘,她向來與你交好的…忱姑娘,她,她……”
“到底怎么了!”鳶兒恨不得狠狠晃她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