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長老與左護法從來沒見過自家殿主這種動靜,都在勸他,可陸緋衣只說,秋月白只有他了。
——他知秋月白此生身不由己,孑然一身,目下無親無友,因此若下黃泉,斷然不忍見心上人孤孤單單的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也怕生離死別斬斷緣分再無相見之期,抱憾終身,有心無力,這一次就算死也要在一起。
只因為他懂,他明白,他瞧見了藏在秋月白袖子下雪地上的字。
——長、相、思。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明月人倚樓。
他的明月要沒有了。
眾人見他不似作偽,聞罷皆是沉默,全部垂首黯然,江湖中人粗枝大葉卻也多真性情,不再勸他。
再看床上的美人,蒼白到幾乎要透明,雖然傷口都已經(jīng)包扎好,但失血過多心脈將絕,世上還有誰能救?
他這一死,便要帶走春風(fēng)殿的殿主做陪葬,從此世上又少了兩個驚才絕艷的人。
消息一經(jīng)傳出,許多人扼腕嘆息,然而有人感傷其情義至深眾所不及,便有人暗中窺視、巴不得明月夜早點死了才好,馬上把陸緋衣這個禍害帶走。
一時之間,無數(shù)雙眼睛盯在陸緋衣身上,心思各異。
然而或許是上天感其深情,亦或者單純只是運氣好——總之在這種灰暗無望的氣氛之下,在第二天天光未明之時,有人瞧見兩個蒙著面的女人敲了他們的門。
陸緋衣已經(jīng)不管事,一心撲在秋月白身上,開門的人叫來三長老,三人在門口說話。
兩個女人身著灰色麻布衣,臉被遮蓋得只能瞧見眼睛與一小片裸露出來的皮膚,其中一個眉眼彎彎,只憑借一雙眼也可看出絕對是個美人,另一個女人目光冷漠深沉如磐石,她似乎本不想來的,完全是被身邊人拉住才不得不走一遭。
眉眼彎彎的女人道:“我二人聽聞陸殿主與心上人的事,實在是感動,不忍美人香消玉殞,也不忍有情人不成眷屬,故此前來一盡綿薄之力?!?/p>
目光冷漠的女人似乎是被下了什么指令,雖然很不情愿,但是還是應(yīng)和著她“嗯”了一聲。
三長老聽了很是驚訝,秋月白的傷勢嚴重,他們已經(jīng)找了不少醫(yī)者來看過都說救不了,這兩人還能盡什么“綿薄之力”?
她問:“敢問二位是……?”
“江湖無名客,紅塵道中人?!泵佳蹚潖澋呐寺曇艟d綿的說:“我二人無甚聲名,卻確實有辦法能救明月夜性命,若信我,請務(wù)必將這個給明月夜服下。”她后面這句說得很低,從袖子中掏出一個樸素的瓷藥瓶遞給三長老,又抿著嘴輕笑:“……此藥勝過仙丹,兩顆盡數(shù)服下,想來從黃泉路上拉個人也不是什么難事,我們已經(jīng)試過了?!?/p>
三長老迷惑的看著手中的瓷瓶。
又聽見那冷漠的女人對著同伴說:“既然已經(jīng)送出去了,我們也該走了。”
眉眼彎彎的女人應(yīng)了一聲:“如此,我二人告辭?!?/p>
說著轉(zhuǎn)身而去。
悠悠一陣冷風(fēng)吹過,兩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清晨霧氣之中,只一眨眼就不見了蹤跡。暗中窺視的人本想追上去一探究竟,可那樣的身法與武功完全不像是她們口中所說的“無甚聲名”的樣子,想追的人根本跟不上。
三長老迷瞪地想,也許是什么隱士游俠路過此地于心不忍,又想著既然如今明月夜確實不太行,倒不如死馬當做活馬醫(yī)一回——急匆匆的進門送藥去了。
本來不報什么希望,但驚喜似乎總是產(chǎn)生于無意中,那兩個女人送來的藥給秋月白服下后的第二天清晨,人——居然奇跡般的醒了!
彼時陸緋衣守在床前,聽見咳嗽聲后驚醒,抬頭見床上美人有氣無力的睜開了的眼睛,驚喜得一把摔在地上,又慌忙爬起來跪行到床前,發(fā)出了自己也沒想到的沙啞聲音:“你……”
他一把攥住了秋月白的手,驚喜之余心中五味雜陳。
陸緋衣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莫過于此時,一個“你”字,藏盡心中無數(shù)不可置信與失而復(fù)得之感,他好像又見春水梨花,秋月驚鴻,如初見時少年心事埋在腹中釀成烈酒忽然被打破,一腔醉意將人迷了個上下左右都要不分。
哭像笑,笑也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