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養(yǎng)成的 第203節(jié)（第2頁）

后來，一場洪水摧毀了他的家，部落不得不再次開始遷移。散軼于神舟大陸的五轂國遺民都在尋找求生之法，但這片大地上有太多試圖將他們摧毀的風(fēng)雨。九卿九賢氏族分崩離析，巫祝一脈的弟子對塵世灰心，隱入山林不問世事；巫賢的子民向北向西而去，試圖在苦寒之地尋求一線生機；姬家則率領(lǐng)著子弟前往東海，因忠誠與念舊而立下了“不可忘祖自立”的誓言……陰守安再次回歸部族時，為了求生，殷式已經(jīng)與若水江氏并作一族，共稱“姜氏”。

那時的殷扶桑已經(jīng)繼承了部族領(lǐng)袖的地位，因常年戴著人面鳥的假面，又有呼風(fēng)喚雨之能，故而被世人稱作“金鳧帝”。她褪去了年少的稚嫩，不再肆無忌憚地大笑，黃金假面掩蓋了她的喜怒與神情。她的變化令人感到惶恐，但再次相逢時的擁抱與脊背上傳來的沉重的力道，又仿佛什么都沒變。

姜家打出了五轂國遺族的旗號，吸引了許多有才之人的投靠，女丑便是那時候出山而來的。金鳧帝做出預(yù)言，發(fā)動戰(zhàn)爭，世人鉆研詭秘，推行大計。那時的姜家看似鮮花著錦，實際有烈火烹油之相。所有人都破釜沉舟，義無反顧地投身烈火，只為了將火焰的余光延長哪怕只是一息。

“我們時間已無多，無論如何都要為后人鋪路?！?/p>

她話音沉沉地這般說著，不知為何，陰守安卻突然讀懂了王從未向他人言明的恐懼。

五轂國傳承已絕，王是承載那個秘密的最后的傳人。她并不能肯定人皇氏的傳承還能重臨大地，而后世之人如果無法得到傳承，他們?nèi)绾螒?yīng)對高天之外的威脅與神舟傾覆的劫難？王無捫心自問，漫長的歲月是否會令人族麻痹大意，最終失去對天地的敬畏之情？神舟大陸的神明已經(jīng)遁入虛空，人皇氏既然斷絕了神明為世人選擇的路，自然有引領(lǐng)世人開拓新途的職責(zé)。無論如何，長夜將臨之際，她不能熄滅世人最后的炬火。

王要為后人鋪路，卻并不放心將未來交給后人。

而后來，“神胎”的降世也肯定了陰守安的推斷。預(yù)言是假的，他們的王咳血而死。她用一種堪稱慘烈的方式，將“傳承”死死刻入后人的骨髓，在痛意中流淌。

神啟年代過后是人皇年代，那人皇年代之后呢？

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是天地萬物俱熔爐的“燃燒時代”。

“吾王的擔(dān)憂是有道理的，你看，爾等不就以為自己已經(jīng)跨越了天塹與苦難？”陰守安注視著眼前的姜家后嗣，就像看著兩個調(diào)皮任性不懂事的孩子，“若是神舟傾覆，天殷自然也不復(fù)存在。我等不可沉湎于當(dāng)下，而忘記即將到來的量劫。無論你們?nèi)绾卧u判，老夫都忠于姜家，忠于吾王?！?/p>

“看來，想讓長老回心轉(zhuǎn)意，是不可能的了？”姜胤業(yè)依舊微笑著，似乎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感到奇怪。

“回心轉(zhuǎn)意，哈。”陰守安嗤笑，“人族固執(zhí)己見，修士更是如此。老夫所做之事便是我等所行之道，你們這些年紀(jì)尚小的晚輩都做不到放棄自己的道，又何必在老夫這樣年歲比你們還大幾輪的老頑固身上白費功夫？說吧，你們究竟有什么計劃，還要繼續(xù)垂死掙扎？入了永久城還想脫身，那是萬萬不能的?！?/p>

陰守安之所以有心情與兩位晚輩耍嘴皮子，也已是篤定他們再也無法離開。

“若你們以為引入外力，將拂雪道君帶來這里便能逆轉(zhuǎn)一切，那便大錯特錯了。”陰守安握緊了拐杖，”

老夫承認(rèn)，明塵上仙這位橫空出世的弟子確實有神異之處，但很可惜，一切都已經(jīng)太遲了。這么多的柴薪，這么多年的血，若是就此止步，我等又有何顏面去見那些殉難的同道？

“你們?nèi)缃褓|(zhì)疑的、抗拒的一切，是我們?nèi)紵茄?，熬盡最后一絲心力留存的火種。你們不曾經(jīng)歷過這些，不曾見過那個燃燒的時代。你們沒有見過為與虛空‘同化’而扭曲畸形的子民，沒有看見為了留存人之常性而以身殉道的女丑，沒有目睹過那些蛻變后飛往蒼穹的生命……你們不曾見過這些，所以不明白‘代價’的沉重。甚至，你們之所以能在人世享受為人的一生，都是因為我等在此鎮(zhèn)守，將虛空滲入的潮水拒之門外?！?/p>

陰守安這般說著，腳下蔓延出黑沉沉的詭霧。他朝著兄妹二人再次抬手，發(fā)問：“老夫再問一遍，爾等可愿為吾王之大計獻出己身，為眾生作柴？”

這個問題，陰守安不需要

沒有人知道明月樓主的來歷。

對上清界而言，明月樓主的身世來歷比如今橫空出世的正道魁首還要神秘。世人知道的只有一些被明月樓坦然放在明面上的情報，譬如明月樓主出身元黃天，無門無派，其一手締造的情報門起勢于市井街頭。他最初為世人所知，是清漢的星君在天景雅集前寄出邀約的信箋，這才讓世人知曉天地間又多了一位大能。

而在此期間，明月樓主就像攏在霧靄中的鏡花，水中觸碰不及的明月，他的身世境界都是一團迷霧。直到當(dāng)時還坐擁著“天下第一情報門”頭銜的天機百聞閣與明月樓爆發(fā)沖突，百聞閣三閣主為震懾明月樓而殺害其下門徒近百人，以此告誡明月樓不要越界暗查別宗隱私。那場爭斗爆發(fā)之初，沒有人在意明月樓這個起源于微末的勢力。天機百聞閣在上清界盤亙?nèi)站?，根系龐大，其下還坐擁兩位分神期、數(shù)十位元嬰。相比之下，門徒多為凡人的明月樓實在沒有一爭之地。

但那場道統(tǒng)利益之爭最后落下帷幕，是明月樓為天下獻上了一場“戲曲”。

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天機百聞閣百般掩藏的秘密在各地傳唱，哪怕是市井街頭都能聽見各大世家秘而不宣的丑聞。即便被揭了遮羞布的門派氏族再三禁止，甚至不惜滅口屠戮，塵世各處依舊回蕩著明月樓的聲音。然而，這些流竄在街頭巷角的傳聞只是戲曲的前奏，其后發(fā)生的一切才是這場戲曲的正劇。

那段時間，上清界可謂是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天機百聞閣與明月樓的爭斗波及了方方面面。而與天機百聞閣相比，明月樓的所作所為更像是一場盛大的“復(fù)仇”。層出不窮的諜報，zisha式的襲擊，在天機百聞閣與明月樓爭斗中插了一腳的宗門世家人人自危，其門下弟子在外游歷，隨時都可能遭受不明的突襲。不論是路旁的乞丐、酒樓的歌女，還是匆匆跑過街頭的孩童，挎著菜籃路過的老嫗……明月樓門徒恨不得拼盡所有，只為從敵人身上剜下一塊肉來，哪怕勢單力薄，哪怕微如螻蟻。

盡管此事源于道統(tǒng)之爭，但明月樓展現(xiàn)出來的狠戾與錙銖必較也讓整個上清界眉頭緊鎖。那時的明月樓一度被貶作“魔道”，那“不瘋魔不成活”的極情道統(tǒng)傳揚世間時，投往無極道門揚言要將此道統(tǒng)以邪魔外道論處的信箋更是紛揚如雪。直到自詡出師有名的天機百聞閣閣主攜門徒意圖覆滅明月樓時，明月樓最好的角才將將登場。

這場道統(tǒng)之爭最后落下帷幕，是天機百聞閣向清漢與無極道門發(fā)出行天令，收到求援的各派各家趕到天機百聞閣的本營時，這出戲才正好收場。

一襲紅衣，一把血扇，明月樓主為世人獻上傾世一舞——以天機百聞閣這龐然大物的隕落為曲樂，兩位分神修士一道消一兵解，籌謀了先計的三閣主被敲斷了全身的骨頭懸于梁上。斷壁頹垣之中，唯有一身紅衣的明月樓主輕歌曼舞，清麗如杜鵑啼血的唱腔在百聞閣的廢墟上經(jīng)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