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載子午二十八年,胥州大成國戰(zhàn)亂初定,越王弒君上位,自封新帝。江山未定,各路起義軍仍在民間活躍,燒殺搶掠,強征民兵。百姓失去田地,流離失所,不得不向外奔逃。然而,胥州以南是水文復(fù)雜、多沼澤林瘴的南州,地況復(fù)雜,人煙稀少。南州擁有神舟大陸之上最廣袤遼闊的土地,卻也是盤踞著各種山海異獸與妖族的絕境。流離失所的百姓即便南下逃亡會亡于異獸之口,無可奈何之下,擺在流民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東遷,要么北上。
大成國的戰(zhàn)火是從中部偏南的方向蔓延開來的,若有人手持這一兩年來的局勢分布圖,便不難看出大成國的流民就像被驅(qū)趕的羔羊般不斷向外遷移。他們惶惶不可終日,所過之處寸草不生,但凡能用來飽腹的,無論樹皮還是草根都會被塞進(jìn)嘴里。遍地良田卻無人種植,偌大的國家餓殍遍地。
而在這期間,除了流民,還有一批特殊的人群同樣北上——聞到風(fēng)聲的商賈、受雇護送的鏢局,還有混跡其中、前來投靠平山海的能人異士。
絲織商隊的消息之所以能這么快地傳播出去,九州列宿功不可沒。白玉京逐漸揚名、日漸為人所知的同時,平山海、明月樓、白玉京等地也開始公開發(fā)售通訊令牌。經(jīng)過長達(dá)十來年孜孜不倦的鉆研,如今通訊令牌的材質(zhì)終于被壓低到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便能負(fù)擔(dān)得
起的地步。
而買得起通訊令牌的商賈在了解到絲織商隊情報的同時也打聽到加盟絲織商隊的條件。為了鼓勵商賈加盟,絲織商隊也拿出了一系列鼓勵政策:加盟要求家底清白、信譽良好,若災(zāi)荒時有救荒布施之善舉,經(jīng)由平山海駐地認(rèn)證,本年可減免商運抽成。
減免商運抽成!各地商賈看到這行字時都燒紅了眼,連忙一疊聲地囑咐管事開倉放糧。囤在糧倉里自家都不吃的陳糧哪有即將賣到其他州域的絲綢瓷器珍貴?抬高糧價發(fā)災(zāi)難財?shù)故怯械觅?,但回頭估計就得被踢出“家底清白、信譽良好”的清單,再也搭不上平山海這艘大船。目光放長遠(yuǎn)一點,把這點蠅頭小利當(dāng)做入伙的誠意??唇z織商隊這甫一問世便有九州列宿通訊令牌為其廣而告之的勢頭,上了船后還怕以后沒得賺?
商家富戶開倉放糧,平山海各地駐站有意宣傳,鏢局受雇領(lǐng)隊護送,大量流民宛如活水般源源不斷地涌往北地,被呂川軍接納。
大成國帝都廝殺得正當(dāng)火熱時,內(nèi)部已經(jīng)改天換地的呂川軍開啟城門,分批次將流民引入商道。在絲織商隊和平山海諸多工人的安置下于商道附近落腳,他們像蒲公英吹來的種子,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fā)芽。開荒無疑是艱苦的,但絲織商隊囤積了大量物資幫助這些平民度過最初的難關(guān)。呂川軍拿出了分田承包制度與階梯式收稅的政策,逐一講解給平民百姓,還開辦了掃盲班——開荒的平民對此尚且一知半解,只開心于自家能分得田地,但另一群大隱于市的有志之士卻是聞著味就跟過來了。
“某誠心來投,還望主公一見——!”
“……咱這兒不稱帝,只有行政司部。來投可以,請出示白玉京掃盲班結(jié)業(yè)證明,不然先在咱這修完掃盲課。”
“某明白,主公高見。我等確實應(yīng)當(dāng)高筑墻,廣積糧,緩——”
“住口??!咱這真的不造反!你們這些謀士到底怎么回事?!”
絲織商隊浩浩蕩蕩地開始組織開荒工作,不過大半年,商道附近的聚落便初具規(guī)模。與此同時,大成國帝都的權(quán)位爭奪也分出了勝負(fù),越王弒君登基,自立新帝。新帝躊躇滿志,意氣風(fēng)發(fā),登基之日便大赦天下,犒勞三軍。然而,不等新帝從坐擁萬頃江山的洋洋自得中清醒,沒過多久,大成國國庫空虛、財政赤字便如一記榔頭把他敲暈。國內(nèi)戰(zhàn)亂、各地起義,大成境內(nèi)十室九空,良田無人耕耘。無稅可收,自然捉襟見襯。
按理來說,權(quán)位更迭,百廢待興,頭兩年都應(yīng)該免征賦稅,昭顯新帝仁慈的同時也讓百姓有喘息的余地。但新帝登基前也不過是好戰(zhàn)的皇親國戚,他只知享受民脂民膏,并不懂如何治理。國庫空虛,新帝便下令查抄富戶,提高稅收,還揚言商部治理不當(dāng),便提頭來見。
如此蠻橫之舉,打得朝堂措手不及。新帝弒君上位,在朝堂百官看來便是得位不正。只知武力征天下,卻不知如何治理天下,這是大成國的悲哀。
但眼下大局已定,百官也只能上奏勸諫。大學(xué)士莫曲越眾而出,這位在文壇頗具地位、曾公開與咸臨文常侯吵得有來有回的賢相一板一眼地為新帝分析國內(nèi)危情,陳述利弊。然而新帝卻無心于此,他滿臉不耐,只從莫曲的話中抓住了一個重點。
“你說朕的國民都流向了平山海?!此乃叛國之舉!”新帝勃然大怒,“平山海背靠正道的十指指骨被根根敲碎,罪狀書上的十指指印寸寸帶血。自獄中脫身,莫曲形容枯槁,白發(fā)蒼蒼,已是油盡燈枯之態(tài)。
學(xué)子痛心疾首,嚎啕,曰:“夫子何苦?”
莫曲閉目,答曰:“老夫平生最惡西壇奸佞,私以為,為人臣子,自當(dāng)忠君愛國,絕無二志??稍瓉?,較之謝家奸佞,老夫更惡曲竹。”
同年,京師撥軍北上,并未攜帶糧餉。領(lǐng)頭將士滿心蒼涼,心知此行唯有沿途搶掠,方才有望與呂川一戰(zhàn)。
大軍出城之日,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街上人丁寥落。領(lǐng)軍心有不祥之感,臨近城門,遠(yuǎn)望一片白影。近百名文士白衣素縞,手持白帆,旗上僅書一字——“死”。
大軍將行,竟見如此不詳之相,簡直形同惡咒。領(lǐng)軍見之,目眥盡裂,待看清白衣領(lǐng)頭人的身影時,更是忍不住破口大罵:“莫相,小輩尊你敬你,你竟臨場shiwei,咒我軍斃亡?你的文人風(fēng)骨,你的賢明之志呢?如此張狂之舉,與叛國何異?當(dāng)真其心可誅!”
此時未近冬月,正是秋末時節(jié),大軍此時出京,也是算準(zhǔn)此時家家戶戶皆有余糧。
秋末,秋末,天邊卻不知為何飄起了白雪。
“非也?!蹦鷵u頭,“此非咒罵之語,實乃吾等之志。”
領(lǐng)軍心中不詳之意更甚:“何意?”
莫曲不答,舉旗高呼:“君子以義死難,與民共殉國殤!”
他話音剛落,反手便拔出腰間長劍,自脖頸抹過。飛濺而出的鮮血濺紅白衣縞素,他身后也響起了整齊劃一的拔劍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