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
“嗯,先敬羅衣后敬人。要讓落難的村民信服我們,還需要一件用于裝飾門面的‘花瓶’,比如……”半夏思忖著,忽而抬手一轉(zhuǎn),“方衡?!?/p>
所有人的任務(wù)基本都已分配下去,唯獨方衡置身事外。他正思索著自己能做些什么,半夏這突如其來的一指,讓他不由一愣。
“我,花瓶?”
“對?!卑胂念h首道,“畢竟咱們之中,只有方大哥你有這種‘青天大老爺’的氣度?!?/p>
“……”
苦丁以為,為他們講學(xué)的師長應(yīng)當是那位看上去就十分德高望重、清廉正直的仙長,卻沒想到首次講學(xué),站在講壇上的卻是那位罵人“廢物”的跋扈女修。
“看什么看?我臉上有花不成?”女修沒好氣地說著,甩了甩手中的書卷,道,“你們大字不識一個,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我不先給你們夯實基礎(chǔ),難道讓我?guī)熥饋碜鲞@種事?我?guī)熥鹂擅χ?,沒空陪你們在這里過家家。哼,要不是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我才不想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計呢?!?/p>
女修顯然對此十分不滿,嘴上罵罵咧咧的就沒停下來過。苦丁不明白為什么她面對一群逆來順受的悶葫蘆都能挖苦得起勁,但真正開始授課時,她發(fā)現(xiàn)女子的講學(xué)簡明易懂,并非堆砌之乎者也、長篇大論到令人云里霧里的圣人之道,女修講的是他們生活中最瑣碎的小事。
她的言語似有神詭之力,晦澀難懂的文字、算術(shù)自她口中誦來時便如流水般自然而然地淌進他們的腦海里。她將文卷隨手拋出,那些文字便活靈活現(xiàn)地在空中衍化,逐一呈現(xiàn)出人們將所見所感的事物轉(zhuǎn)變成文字的過程??喽∈亲R字的,但即便有爺爺手把手地教她,苦丁也是從橫豎撇那以及抄書中一點點地學(xué)起的。她從沒想過學(xué)習(xí)能如此有趣,畢竟“寒窗苦讀”總逃不過一個“苦”字。但在白玉京這座神奇的天上宮闕之中,知識不是枯燥無味的柴禾,而是久旱乍逢的甘露。
苦丁聽得入神,她隱約意識到這似乎也是一種術(shù)法。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個多月來屢次出入白玉京的緣故,苦丁覺得自己涉過城外那片星海時,渾噩的靈臺就會變得格外清醒。但大部分時候,清醒只會讓人更真切地感受到活著的痛苦,而不會有其他的益處。
寬敞幽靜的庭院里,一人一個小桌,一人一個蒲團??喽缀跬鼌s了時間的流逝,等到女修闔上書卷時,她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竟已經(jīng)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你們的靈魂強度也只能暫時先聽到這兒了?!迸逎M臉嫌棄,以袖掩唇,“現(xiàn)在開始,我念一個字你們寫一個字,讓我看看你們學(xué)得如何。”
女修廣袖一拂,所有人的桌案上便憑空出現(xiàn)了紙筆。但除了苦丁以外,其他村民都不曾握過筆,寫過字。他們神色惶惶,攥著毛筆滿臉無助。但女修并不體恤他們的心情,很快便自顧自地念了起來。村民們沒轍,只能滿頭大汗地攥著筆在紙上涂畫,與其說是“寫字”,不如說是在“畫字”。
半個時辰,女修也就教了二十個字。神奇的是,大部分村民都能將那二十個字“畫”出來,雖說難免有些缺胳膊少腿,但至少能認出是什么意思。
念完最后一個字,女修將所有人面前的紙張收了上去。半夏還未說些什么,席間卻有一位中年男子突然離席。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滿臉惶恐道:“仙、仙師饒命啊,俺、俺不是故意不聽的,真的不是。俺只是……俺只是……”
中年男子語無倫次,他朝著半夏用力磕了兩個頭,哭得涕泗橫流,狼狽不已。
“俺只是,俺只是太餓了……太餓了……”
苦丁回頭,她看見漂浮在男子身前的宣紙,上面只有幾個歪曲不成型的線條??梢姺讲判“雮€時辰里,男子是半點都沒聽進去。他嘶聲慟哭,嗓音沙啞而又無力,但苦丁知道這個枯瘦的男人真的不是在找蹩腳的借口。他注意力渙散真的是因為饑饉,苦丁這樣半大的孩子都被餓得手軟腳軟,村里的大人
只會更加煎熬。
苦丁覺得那位跋扈的女修會發(fā)脾氣,事實也是如此,但女修發(fā)火的點卻不在苦丁的預(yù)料之內(nèi)。
“你們怎么不早說,浪費了我大半個時辰!”女修雙手叉腰,怒氣沖沖地瞪了他們一眼,轉(zhuǎn)頭又支使道,“阿遲,去把我練廢的丹藥拿出來,反正藥性還沒散,給他們一人一顆。本來進度就慢了,還因為這種事不好好聽課!這樣下去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聽得進師尊的講習(xí)?!那賊眉鼠眼的面泥人果然是在搪塞我!”
女修罵完,又滿臉窩火地在十人交上來的卷面里挑揀了一番。她目光落在唯一寫出二十個字的苦丁身上,忍著怒火,沉聲道:“你,隨我來?!?/p>
苦丁頂著同村人擔(dān)憂的視線站起身,跟隨在女修身后。直到與其他人徹底隔絕開來,女修才轉(zhuǎn)身道:“你學(xué)得不錯,字也寫得好。除了原定的兩枚玉流光外,你還能得到一份額外的獎賞。告訴我,你想要什么?”
低垂著頭顱的苦丁突然抬頭,她灰頭土臉,眼底卻藏有暗光:“什么都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