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看得入神,身后卻突然傳來那道清微淡遠(yuǎn)的聲音:“阿豫,咬緊牙根?!?/p>
“啊?”謝豫沒能回神。
下一秒,只聽“噗嗤”一聲,一股涼意透心而過。
謝豫捧著暗盒,茫然地低頭,卻見一柄閃爍著寒光的利刃刺穿了衣襟,洞穿了他的心口。
發(fā)生了什么?謝豫還未能回神。xiong口的刀刃卻猛然向后一抽,劇烈的痛楚伴隨著心臟停跳的窒息,讓他緩緩向后倒去。
瀕死之前,謝豫頭顱后仰,瞠大的眼瞳中倒映出身披銀甲、緩慢收刀的少年,與少年身后穿著漆黑斗篷,從桌案上拿起戰(zhàn)爭檄文的陌生少女。
那少女背對著他,曲指往筆墨未干的檄文上輕輕一彈。
“好字。做罪證也夠了?!?/p>
宣雪暖等待那張謝豫親手書就的檄文墨干之后,取過檄文走向兄長,由著身披銀甲的兄長抓過謝豫的手,就著鮮血在檄文底部摁下拇指印。
“不去找密信也沒關(guān)系嗎?”宣雪暖看著檄文,問道。
“沒有那種東西?!弊谳喴紊系奈某:钗⑽⑵^,眸光平和地看了過來。
女子雖然面容枯槁,但依稀仍可見昔日清麗秀致眉目,此人正是十年前駐守咸臨國門桐冠城的謝家軍師,謝秀衣。
她以一個雙手交握放在腹前的姿態(tài)端正地坐在輪椅上,寬大的廣袖與層層疊疊的高領(lǐng)嚴(yán)實地遮蓋了她的身體,水紅色繡衣的下擺比尋常衣物還要長出一截,輕飄飄地迤邐及地:“謝豫雖然狂妄,但不會蠢到留下這等話柄。所以,即便真有這么一封密信,他讀完后也必定毀掉了。”
謝豫聰明卻不用于正道,恃才傲物,自視甚高,最終便也敗于自己的狂妄。
“他就是篤定謝姨你不會殺他,畢竟他是朝堂欽封的郡守,我們駐軍于此還能說是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若是殺了郡守,就是坐實謀逆之罪了。”宣雪暖撩了一把高束的長發(fā),十四歲的少女已經(jīng)出落得娉婷窈窕,冷艷高挑,“若不是京城消息遲遲不回,早就該殺了他的。過目不忘的才能卻拿來私自刻錄城防布圖,當(dāng)真該死?!?/p>
謝秀衣闔眼輕笑,另一旁的少年郎歸刀還鞘,手指抵在唇邊吹了個口哨。很快,便有兩名沉默的將士自外間走來,朝三人抱拳行禮后便目不斜視地將謝豫的尸體拖下去了。全程表情沒有半分變化,更沒有對城主死在軍師的帳中流露出絲毫的異樣。
“你說謝豫該死,那不妨說說,他為何該死呢?”謝秀衣溫柔地注視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兩個孩子。他們是宣白鳳公主的嗣子,宣雪暖與宣平沙。
白鳳公主一生曾有過兩位駙馬。第一位駙馬雖對公主有情,卻難以忍受妻子常年征戰(zhàn)在外、久久不歸,后來在白鳳公主一次凱旋而歸時提出納妾之事,轉(zhuǎn)頭便得了白鳳公主親手寫下的和離書;第二位駙馬是沖著公主皇太女的身份去的,一心盼著宣白鳳榮登大位后能分得半壁江山,后來因為仗著駙馬的名頭殘害平民、侵占良田,被白鳳公主親手處決。
兩樁親事都不算美滿,再加上白鳳公主常年在戰(zhàn)場上奔波,難以有孕。因此在一次機(jī)緣巧合之下,白鳳公主從戰(zhàn)場上撿回了兩名雙胞胎棄嬰。
在神州大陸,雙胞胎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一陰一陽的龍鳳胎更是如此。有些地方將其視作祥瑞,有些則將其視作災(zāi)厄。
宣白鳳公主在那次戰(zhàn)役中身受重傷,不得不帶著奇襲部隊遁入?yún)擦帧1R庾柚畷r在一棵巨大蔥蘢的樹木下勉強歇息了一晚,次日醒來,卻發(fā)現(xiàn)樹木已經(jīng)枯萎死去。碎裂開來的樹干空洞里躺著兩個呼吸淺淺、赤身裸體的嬰孩,而包括宣白鳳在內(nèi)的諸多傷重將士竟在一夜間痊愈了。
眾將士認(rèn)為這是祥瑞,白鳳公主覺得奇詭,但兩個孩子暫時也看不出什么來,身后的軍隊卻的確因為這神奇的境遇而士氣大振。因此,在白鳳公主帶兵橫繞叢林奇襲敵軍大后方并獲得全勝后,在一個冬雪消融、塵埃落定的清晨,她在三軍將士的面前為兩個孩子取名“雪暖平沙”,并將之收作嗣子。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這些年來白鳳公主也將兩個孩子視如己出,完全是把雪暖平沙當(dāng)做繼承人來培養(yǎng)。
身為一身榮辱皆系于君主之身的下屬,謝秀衣本該規(guī)勸白鳳公
主重視皇室血脈?;蕶?quán)爭斗自古殘酷,生身骨肉尚且如此,更何況養(yǎng)子乎?但很可惜,謝秀衣自己便是個離經(jīng)叛道的性子。她與白鳳公主年齡差距懸殊,幼時也差不多是被半大孩子的白鳳公主帶大的,因此她不覺得血緣能代表什么。謝豫體內(nèi)倒是與她流淌著相同的血脈,可如今,還不是與她背道而馳?
“叛國者,不該死嗎?”宣雪暖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