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
身穿無極道門服飾的齊照天是以齊家少主的名義前來參加天織慶典的,兩族有秦晉之好,眼下自然沒有趕人的道理。
但是對方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穿著無極道門的道袍前來“慶賀”,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來者不善。按理來說,納蘭請辭當年逃婚之事鬧得齊家好生沒臉,齊照天就算不與其勢不兩立,至少也是相看兩厭。但不知為何,納蘭族人看著堂前這本不應(yīng)該被他們放在眼中的紈绔子弟,眼皮子一時間驚跳不停。
“……齊弟。”納蘭清言接受到族人焦灼的視線,短暫的沉默后,問道,“歡迎你前來參加紀城的天織慶典。怎么不提前知會一聲,世兄我也好提前安排人去接應(yīng)?!?/p>
納蘭清言委婉地表明“你是不速之客”的含義,可惜齊照天根本就聽不懂這些話內(nèi)玄機。他擺擺手,徑自入席。身為齊家少主兼無極道門內(nèi)門弟子,齊照天在一眾來賓中身份最為貴重,位置就安排在納蘭清言的下首。他入席后,沒等納蘭族人與他虛與委蛇一番,他便道:“我知道納蘭清辭回來了。”
納蘭清言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一旁的族老卻以為對方是來算舊賬的,當即開口道:“齊世侄啊,當年確實是納蘭家對不住你,但——”
“停。咱們不提當年?!饼R照天抬頭打斷族老的訓(xùn)話,他臭著張臉,險些沒繃住自己嚴肅的表情。他情緒如此激烈,人們便猜測他恐怕仍對當年舊事耿耿于懷。
但這其實也怨不得齊照天,他不想聽那段陳年往事并非心中有怨,而是他實在對這個話題應(yīng)激性過敏。年少輕狂不慎留下的污點,時至今日還不時地被同門拿出來說道說道。隨著年歲的增長與性格的日漸成熟,齊照天也逐漸明白自己當年究竟做了什么蠢事,這讓他午夜夢回之際時常想回溯時間掐死過去的自己。
然而,很可惜,時間能沖淡一切,卻暫時無法沖淡拂雪師姐的傳奇。他,齊照天,作為拂雪道君最初揚名事跡中的基石之一。每當人們提起一次拂雪道君的成名事跡,就會同步重復(fù)一次齊照天的“惱羞成怒反被折劍”的黑歷史。即便在這之后通常會補充一下他在桐冠城內(nèi)守城的功績以及與未婚妻握手言和的后續(xù),但一次又一次被迫重溫自己愚蠢往事的齊照天有時候真的恨不得讓世上人全都失憶。
這位納蘭族老不合時宜的寒暄,徹底打消了齊照天還想跟他們客套兩句的念想。傳承無極道門年輕一代特有的務(wù)實作風,齊照天也面無表情地切入主題:“我此行前來,是代替齊家向納蘭家表示祝賀。同時也代表無極道門,向納蘭家送上天織慶典的賀禮?!?/p>
齊照天此話一出,納蘭世家的族人紛紛面面相覷。以無極道門的地位,平日里只有別家上趕著給道門送禮,無極道門則以回禮居多。更何況,一年一度的天織慶典又不是中州姜家百年才舉辦一次的恒久永樂大典。紀城的天織慶典是納蘭家的祭祖儀式,參加慶典的除了納蘭族人以外就只剩紀城的平民百姓了。納蘭家甚至沒有邀請其他世家的賓客,這樣一個小小的慶典,哪里就值得無極道門專程前來送禮了?
“原來如此,我謹代表納蘭一族,感謝貴宗美意。”納蘭清言面上不動神色,態(tài)度溫和有禮地應(yīng)下。
納蘭清言猜出這份“賀禮”恐怕另有門道,他暗中打了幾個手勢,示意族中弟子將賀禮帶走,不要當眾拆開。
“賢弟,我們繼續(xù)……”納蘭清言舉杯,正想轉(zhuǎn)移話題,卻見齊照天突然從懷中摸出一張卷軸,平鋪在桌面上。
“嗯,不忙事,我來負責唱禮?!饼R照天捧著禮單,一揮手,齊家的下人便攔住了想要將賀禮帶走的納蘭族人,打開箱子,將賀禮一一捧了出來,“都是一些尋常的玩意兒,不是什么貴重的天材地寶。聽說是天經(jīng)樓和離火宮近些年來研制的新玩意兒,不看禮單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這萬一要是沒說清楚,世兄家里的下人將東西隨便擱置就不好了。還是由我來給師兄介紹一番吧?!?/p>
納蘭清言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并不接話。身為注重禮儀的世家子弟,遇上齊照天這種愣頭青實在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主人家不接話茬、任由場子冷下去的行為往往會讓客人感到尷尬,可惜齊照天根本沒有那根勾心斗角的弦。他按照納蘭清辭吩咐的那般,讓下人將賀禮一一擺出,他自己則站起身充當門童大聲唱禮。
不得不說,齊照天這一手屬實是亂拳打死老師傅,讓在場的世家子弟都很懵。哪有東道主不安排唱禮,來賓還徑自宣揚的說法?
來賓們見了這一幕,不由得私下腹誹,心道,莫非這齊家少主還對那告吹的婚事心懷不滿,特意在天織慶典上來給納蘭家找不痛快的?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但齊照天卻熟視無睹,大聲道:“離火宮新造織物,祿光千絲錦十匹,雪花綸十匹,飛霞連云綢十匹,晴雨色錦緞十匹——”
齊照天不由分說便開始唱禮,納蘭清言也放下了杯盞,好整以暇準備看看這位世家少爺要整出什么把戲。有能力繼任納蘭家主之位,納蘭清言必然不是蠢笨愚昧之人。在絕大部分納蘭族人眼中,這位年輕的家主克己奉公,嚴于律己。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可以說是無懈可擊。
無極道門若是要拿納蘭家扣押長老一事發(fā)難,納蘭清言能找出千百個理由和無極道門周旋。但是無極道門不按常理出牌,這就讓納蘭清言感到有些意外。
聽見無極道門在天織慶典上送來的賀禮是各種各樣的織造物時,不僅納蘭清言心中微訝,席間的賓客也神色古怪。誰不知道納蘭家出品的絲織物天下第一,納蘭治下的江水織造更是統(tǒng)御著近萬名織造工匠,每年產(chǎn)出海量的布匹。毫不客氣地說,神舟大陸市面上流通近六成的布料都出自納蘭世家,高端市場上納蘭家更是獨占鰲頭,無人能出其右。無極道門居然在紀城的“天織慶典”上送來自家產(chǎn)出的布匹……這究竟是自取其辱,還是貽笑大方呢?
納蘭族人以及諸位來賓們?nèi)炭〔唤谋砬?,在齊家下人展開第一匹布料時,似風干的蠟般凝固在臉上。
露天的宴席,天光正好,兩名齊家下人從箱中取出一匹墨綠色的布料時,不少人都在暗笑這般土氣的布料竟也值得齊少主大聲炫耀。然而,當布料緩緩展開,陽光恰好灑落在這匹看似平平無奇的布上,那深重如苔蘚般的綠忽而便染上了天光的璀璨。
突兀乍現(xiàn)的金光晃得人眼前一花,如流水般瀲滟的金光一閃而逝。人們再次凝神望去,便見細膩到令人心顫的光澤在墨綠色的布匹上靜謐的流淌。那種近乎銅鏡的折光感,即便最好的繡工用上品金絲線細細縫制圖案,也做不到折射這樣平滑耀眼的光。
而那過于厚重的深綠,在流光的映照下都顯得深邃穩(wěn)重,渲染得分寸恰好。稍微懂行的人都不禁吸氣,暗自遐想,自己先前怎會覺得這布料平凡土氣,上不得大雅之堂?那分明是含而不露的奢華、鋒芒內(nèi)斂的溫雅。如此貴氣迷人的布匹,恐怕也只有高門大戶的貴族子弟,才能與之相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