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塵掌教如此作為,也配被稱為正道魁首嗎?!”
惡意匯聚而成的海浪洶涌而來,面對那些不堪入耳的惡言惡語,無極道門弟子險些咬碎了后槽牙。甚至有不少弟子心生怨憤與悲哀,懷疑起無極道門一直以來庇佑九州的行為究竟值不值得。
沒有人比無極道門的弟子們更明白拂雪師姐為天下付出了多少。這十年來,首席多少次奔赴險境,多少次險死還生?拂雪師姐只是太過強大,所以才總是能活著回來。那些世人的贊譽與聲勢名望她有何擔(dān)當(dāng)不起?
她是許多弟子心中的道標(biāo)與榜樣,是他們前行的方向與引路的明燈。
但現(xiàn)在,拂雪師姐被千夫所指,與其同遭此辱的還有無數(shù)站在她身后的無極道門弟子。那些受首席照拂方能在此口出狂言的蠅營狗茍之輩,究竟哪里來的臉面——!
“安靜?!?/p>
群情激奮之下,眾人只見站在殿中的拂雪道君忽而抬手向下一壓,一股冰冷懾人的氣勢瞬間籠罩全場。有些還想繼續(xù)煽風(fēng)點火的人張了張嘴,喉舌口腔卻像被灌了一口冬日的寒風(fēng),好半晌都說不出話。被迫安靜下來的無極大殿中,些許的冰凌自拂雪道君的腳下開始朝外彌漫,眾人這才驚覺,那冷意并非寒風(fēng),而是劍氣凝成的氣場。
“……”玄中道人陰沉著臉,道,“怎么?拂雪道君這是詭辯不過,準(zhǔn)備動手了嗎?”
“玄中掌門何必如此心急?”宋從心從明塵上仙身旁離開,自臺階上拾級而下,“半年前,我為履行虧欠明月樓主的承諾,自幽州向北,橫穿蓮臺沙漠,前往北地探尋一件圣物的下落。在明月樓主的指引下,我前往了雪山神女的起源地烏巴拉寨,進(jìn)入長樂神殿,并在其中與引起蟄災(zāi)的禍?zhǔn)锥瘫唤?,有過一次短暫的纏斗?!?/p>
宋從心話音沉穩(wěn),語調(diào)平靜,讓人鼓噪沸騰的心緒不自覺地安定了來。她緩步踱至玄中道人身前,在距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停下。
“玄中掌門是說,自己曾與庇佑那些魔修的神秘人士交手,并與其纏斗數(shù)百回合,最終對方倉皇而逃時無意間使出了我的劍術(shù),致使你被此劍所傷,劍氣殘存于體,至今未能痊愈。是嗎?”
“沒錯?!毙械廊擞^其神色,心中隱隱察覺哪里不對,但此時箭在弦上不
得不發(fā),他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一線天光隱沒于芒,劍出,斬幽冥,傾日月,山河絕斷……這世間除了明塵掌教與拂雪道君,誰還能使出這樣的劍法?”
“確實?!彼螐男馁澩仡h首,道,“當(dāng)時與我同行的還有一人,我進(jìn)入墓室,他為我護法。為了護他安然,我贈與了他三枚劍符。那隱在幕后的禍?zhǔn)纵p敵大意,冒然出手,便被劍符所傷。之后我破關(guān)而出,進(jìn)階分神,并于那禍?zhǔn)桌p斗。交手之時,為了設(shè)伏于你,我曾特意斬出過這一劍,所以你會如此作為也合乎常理。”
“……拂雪道君此話何意?”玄中道人心中不詳?shù)念A(yù)感越來越重,他注視著眼前的女子,隱在廣袖中的手掌卻已經(jīng)汗shi。他眉頭抽搐,心驚肉跳,大殿內(nèi)那股森涼的寒意順著他的腳后跟爬上他的脊梁。他突然驚覺,在拂雪道君橫空出世的這十年里,他其實不止一次輕看了這后起之秀,然后不止一次地被她打破了計劃。
他狂妄、自大、心臟幾乎被惡意填滿,他在暗地里盤算著那些見不得人的伎倆,只看到自己而看不見其他。他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這些站在天光下的正道修士只會被動反抗,根本不懂算計以及反擊。他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認(rèn)為只要不暴露自己,便能一直安然無恙。
“玄中掌門自己也說,這世間只有我與師尊能使出這樣的劍法?!彼螐男暮芷届o,平靜地宣告了眼前之人的死刑。
“那你在編造與人纏斗的謊言前,怎會理所當(dāng)然地覺得,那枚劍符一定出自我手呢?”
玄中道人表情一片空白,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宋從心話音剛落,佇立在上首的明塵上仙便突然抬起手來,只見他廣袖一拂,五指一收。下一瞬,殘存在玄中道人筋脈丹田內(nèi)的劍氣爆體而出,飛濺而出的鮮血與璀璨耀眼的劍光交織成一片無處逃離的網(wǎng),丹田肺腑內(nèi)傳來的劇痛讓他止不住的慘叫。
玄中道人嘔出一蓬又一蓬的血霧,他接連后退數(shù)步,猛然捂住自己心口。他竭力想要站穩(wěn),卻如同一袋沉重的泥漿般軟倒在地。雙膝觸地時的一聲悶響令人牙酸,他跪伏在女子身前,在那剜膚切骨的劇痛中,他被血色暈染的視野里倒映著銀發(fā)女子無喜無悲、平靜漠然的臉。
“這天下間只有兩人能使出這等劍法,那與你纏斗數(shù)百回合、最終倉皇而逃的神秘人士莫非是我?guī)熥饐???/p>
“笑話?!?/p>
她的劍橫在了他的脖頸上,宣示著此局勝負(fù)已分,塵埃落定。
“玄中掌門,此局,是你輸了。”
宋從心看著爛泥一樣跪倒在地上的玄中道人,眼神十分冷漠。
宋從心并不是擅長玩弄心術(shù)之人,和謝秀衣、明月樓主這樣的人精相比,她充其量也只是行事謹(jǐn)慎,習(xí)慣給自己留有后手。這些防范于未然的舉措有的用得上,有的用不上,但終歸是一個不太聰明的孩子在人心險惡的世道里跌打滾爬積攢下來的智慧。
為了應(yīng)對這場命運的傾軋,宋從心在背地里做了許多,但她萬萬沒想到,玄中道人竟然蠢到這種地步。
雪山那一劍斬滅了玄中道人的心氣,讓他從極端自負(fù)到極度惶恐,一心只想著掩蓋自己的罪過與疏漏。他太過害怕,太想遮掩,所以才會破綻百出,輕易被她抓到錯處。玄中道人若不是為了掩蓋劍傷而胡編亂造、歪曲事實,恐怕這一局還沒能那么快便分出勝負(fù)。
一旦拍板玄中道人外道禍?zhǔn)椎纳矸?,他的所有說辭都會失去可信度。局勢扭轉(zhuǎn),不過只在瞬息之間。
一直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敵人竟然自爆其短,讓宋從心準(zhǔn)備的諸多后手都沒能派上用場。心弦始終緊繃的宋從心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幾分不真實的虛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