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眾悲憤齊呼:“請君上降罪!”
請罪的聲浪一落,戴著黃金面的骨架便轉頭望向了楚夭,眼眶魂火幽幽:[你是何人?]
“我、我?”楚夭十指絞緊,臉蛋紅得滴血,“小、小女子名楚夭,雙木楚,蕨草夭,芳齡……呃,永遠十八,尚未婚配……”
誰問你這個!俯跪于地的信眾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幾乎要悲憤地吶喊出聲。這邪門的妖女死到臨頭居然還敢調戲祂們君上!
[你只身穿越了吾之法域,沒有迷失方向,沒有步入瘋狂,甚至一路抵達了
吾的長眠之地。]冥神骨君,亦或者說“姜佑”眼眶中的魂火一盛,卻又很快回落,[……原來如此,你身負吾之血肉,受吾遺澤庇佑。是以雖非神使,卻依舊有穿行無相法域之能。]
“啊?”楚夭放下了交握的雙手,捂著自己的腹部,茫然地呢喃道,“……身、身負血肉?我我沒有吧?姜郎,這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此話一出,永留民哽在喉口的那蓬血終究還是噴了。
一位老者悲憤欲絕地大喊:“冥器!君上的血肉化作了一百零八件冥器,妖女!你竟偷盜了君上留予天殷的遺澤!”
“我沒有,你們休要血口噴人!”楚夭瞠大了眼眸,大聲反駁道,“我還覺得奇怪呢,一群神神叨叨的魔修把姑奶……把我綁到了變神天!要不是我機靈,趁著大霧逃跑,差點就被那群雜碎下油鍋了!結果一跑到霧里就突然冒出一群人追殺我,要不是我因禍得福遇見了姜郎,我非得把你們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你擅闖我族圣殿,不追殺你追殺誰!永留民們紛紛怒視楚夭,如果目光能sharen,楚夭早就被千刀萬剮了。
不過話雖如此,但在場的永留民心里還是有些發(fā)虛的。數百年來,為了推行大計,祂們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君上生前留下的血肉遺澤,如今天殷也僅剩四十來件,其中大半還分散在中州各地,用以鎮(zhèn)壓地脈,護佑山河。其余冥器,要么耗盡了神力化為只有象征意義的國寶,要么在戰(zhàn)事中損毀亦或是流落在外。君上說這妖女手中存著冥器,必然不會是假的。但流落到妖女手中的冥器究竟是哪一件?永留民心里也沒有底。
眼見著兩方還要在辯,姜佑抬手向下一壓。場中嘈雜的喧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姜佑的聲音,在所有人識海深處響起:[你如何知道吾之名姓?]
“姜佑”是冥神真名,但知道這個名諱的人卻寥寥無幾。五百年對神舟大地而言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足夠人間改天換地。而在姜佑升格成為神祇后,祂的名姓也被塵世遺忘,或是因忌諱而不敢提起。世人用自己所能理解的方式為祂封號,以自己的認知來塑造神明。久而久之,連信眾也忘記了君王之名。
更何況,“姜佑”這個名字,世間知道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敢于提起的更不足五指之數。這其中,大多都是姜佑生前的舊識。
但,姜佑并不記得自己生前曾見過這位奇怪的女子。
臣民們表現得如此悲憤,大殿內還殘留著血色的法陣。姜佑只需一眼,便大抵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信眾們施展的儀式本是為了召喚祂尚為人時的枯骨制成的人俑“骨君”,但不知為何儀式發(fā)生了意外,被召喚來的不是能馭使百萬陰兵的城隍法王,而是姜佑。
姜佑,乃冥神所剩無幾的人性殘余。祂不像其他人俑一樣擁有通天的偉力,與那些被永留民舍棄的靈性殘余一樣,姜佑是“無用”的。
世人渴慕的是神祇的偉力,而不是一位無能為力的君王。
“……”楚夭抬頭,望著站在王座前的姜佑,先前顧左右而言他的心虛瞬間斂得徹底,“我,讀完了你生前留下的萬卷書,書卷尾端有你留下的印……”
“撒謊!”不等楚夭說完,一名信眾便呵斥道,“君上神力之宏偉,豈是凡夫俗子參悟得透的?!你若翻閱了庫藏中的萬卷書,你怎么還能留有神智與人形!”
受位格限制,人族無法理解神祇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心中所想。故而神祇留下的一切文字、圖案以及印痕都帶有強烈的污染性。換而言之,神祇流傳人世的經義,本身便是其道的具現。境界不夠之人,稍加翻閱便會被其玄妙深奧篡奪心神。輕者神魂受損,瘋執(zhí)成魔;重則形骸俱滅,萬念成灰。
曾經的姬重瀾,便是因為翻閱了海祇大壑流傳下來的經義,這才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被深海的渦流拖入了無底之淵。
而如今,這妖女竟敢大放厥詞,揚言自己翻完了冥神流傳于世的書卷。
信眾認定妖女定是在向君上獻媚,誰知楚夭卻抬頭,眼神怪異地打量了祂們一眼:“……你們難道沒翻過嗎?難怪這些書都在庫藏里落了灰。這些書是姜郎生前謄抄撰寫的,都與國政、農桑、教民、軍法、天文、地質相關,且其上都有朱砂作批。我雖只是囫圇吞棗,但也知道這些藏書對后人大有用處。我原先還想著這里是姜郎的皇陵,你們怎么還將這般珍貴的藏書用來隨葬。若要使文字經年不腐,應當將其流傳于世才對???”
大殿一片死寂,徒留楚夭困惑的質問漾出空蕩蕩的回音。
俯跪于地的信眾汗shi了衣襟,姜佑卻沒有其余的反應。祂只是緩緩頷首,表明自己已知前因,隨后道:[是以,你為何喚吾至此?]
姜佑這么問,楚夭瞬間便回過神。她再次羞赧地絞緊了十指,喃喃道:“我……我想見你。”
[見我,又如何?]
“我想告訴你,我心慕于你。”楚夭用手背貼了貼自己滾燙的臉頰,再抬首,春光十里都不及她眼中的水光粼粼,“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而已。”
“……”這回,再沒有人開口打斷楚夭的話語,所有永留民都將自己的頭顱深深地伏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