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很努力很努力才克制自己險些噴涌而出的腹誹欲望:“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嗎?師尊你信了?”
“為師自然是不信的,而且梵凈初也沒有出家?!泵鲏m上仙搖了搖頭,“但是他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為師也有些好奇他為何如此執(zhí)著。等到爬上萬佛山后才發(fā)現(xiàn),梵凈初雖然沒說實話,但賜福之語也不算假話?!?/p>
宋從心好奇,難道這佛祖的腦袋摸了還真能得到賜福不成:“為何這么說?”
明塵上仙淡淡一笑:“因為那金頂之上窩了一窩青鳥的蛋?!?/p>
青鳥,高天的神使,祥瑞福澤之鳥,在此世中,見青鳥如聆福音并不是神話。這種鳥羽鮮艷美麗的鳥兒介于靈獸與神祇之間,生來便帶有幾分薄弱的神性。但和山主或者海祇這種鎮(zhèn)守一方的神祇不同,青鳥是天空的使者,只為自由高歌,據(jù)說聽見青鳥的歌聲,便會為人帶來好運。
“見青鳥如聆福音,所以說登上金頂便得到賜福也不算錯。為師和梵凈初安頓了那些靈獸,前些時日梵凈初來信,說青鳥已經(jīng)繁衍到第十六代了。”明塵上仙探手入懷,似乎在摸索著什么,“這一代的青鳥中出了一個先天不足的孩子,大鳥翠黛不想養(yǎng),背著梵凈初偷偷把孩子丟掉。梵凈初把孩子找回來后拿著木魚在佛山上敲了三天,實在拿翠黛沒轍,便寫信托我給這倒霉孩子找個伴兒?!?/p>
明塵上仙攤開手,一團圓滾滾、肥嘟嘟的蒼翠色毛絨絨正安靜地團在他的掌心。宋從心看向它時,它用一雙和滾圓身體完全不匹配的細瘦爪子勉力撐起身體,抖了抖羽毛。隨即,這精靈般的鳥兒揚起一雙寶石般美麗的眼瞳,櫻桃紅的鳥喙張開,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咻——”。
瞬間,宋從心只覺得心中神清氣爽,靈臺陰霾盡散。
“若真有福音,為師便愿你時常能聽見青鳥的啼鳴。也愿你無論身在何處,為師都能收到你的來信?!?/p>
……
坐忘崖思反十日,宋從心心里唯一的念頭便是——太恐怖了,小師妹淪陷是有原因的,要想個辦法說服師尊以后變成白胡子的老爺爺。
宋從心在沒有遭遇危險時向來都是一個聽話守規(guī)矩的好孩子,明塵上仙讓她思反十日,這十天里她便放下一切雜念,努力反思自身。好在青鳥也不算難養(yǎng),這種自由的鳥兒并不像兔子一樣寂寞會死。宋從心讓天書檢查過,這只小家伙只是翅膀有些羸弱,心肺能力較差,但憑借宋從心“萬靈生光”的天賦,都不需要如何精細的調(diào)養(yǎng),只要把青鳥崽崽帶在身邊,就能看見它一天天地精神起來。
而在這十天的反思中,宋從心同樣思考了許多。她沉淀自己的思緒,吸收消化自己的所得,她想,或許她還是有些太過傲慢了。
想要一個人將事情扛下,想要一個人對整個世界負責,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但是天書不讓明塵上仙知道《傾戀》中發(fā)生的故事肯定也是有其原因的。只是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危機,天書的事能跟誰說?宋從心也把控不好其中的度。
她可沒忘記天書[九州名望]標注中的“有人恨不得將你除之而后快”呢!
宋從心離開坐忘崖后便先回太初山搬了個家,雖然她入門時間短,骨齡在修真界中也完全能算是個孩子,但是她修為已經(jīng)是金丹期了。金丹期修士在外頭已經(jīng)是能開宗立派、自立山頭的位階了,無極道門有不少分宗的掌門就是金丹期。成為修真界公認的“可以獨當一面”的修士位階后,如果再厚著臉皮跟師父住在一處,宋從心自己都有些躁得慌。
明塵上仙為自己親傳弟子挑的山頭果然很漂亮,青山綠水,十步一景。因為這座山峰就在無極道門主峰的旁側(cè),因此與太初山共用的是同一條靈脈,靈氣十分充沛。這座山名曰“太素”,與包括太初山在內(nèi)的另外四座太始、太易、太極山并稱為“先天五太”。
太素者,太始變而成形,形而有質(zhì),而未成體,是曰太素。
只能說不愧是道門,就連山峰的取名上都離不開道家典籍。明塵上仙表示這座山從此歸宋從心管轄,她可以自己取一個喜歡的名字。但宋從心覺得沒有必要,五座同脈山峰另外四座都叫同類型的名字,只有自己這座搞特殊怎么能行?
“要經(jīng)常來看看師父?!泵鲏m上仙又像撥弄小草一樣撥了撥宋從心的小腦袋瓜,說話跟個《常回家看看》里的老父親似的。
宋從心心里那點子悸動立時便煙消云散了:“師尊,一座山頭而已,并沒有多遠的?!?/p>
成為一峰之主后,宋從心要做的事情突然就多了起來。首先,她需要挑選自己的奉劍者,雖然宋從心也不喜歡有人服侍自己,但奉劍者這個崗位對于絕大部分人來說是一個需要打破腦袋爭搶的機緣。宋從心剛?cè)雰?nèi)門時便已經(jīng)有人望穿欲眼地等待她自立山門、開府設(shè)立道場,好第一時間舉薦成為她的奉劍者。對此,宋從心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她將擇選的權(quán)利移交給經(jīng)司長老門下,她自己其實并無所謂。
其次,宋從心還要學(xué)會如何經(jīng)營自己的山峰,設(shè)立自己的道場,比如說布下陣法,開荒植木,選定照顧靈田的弟子等等……這些事情無極道門雖然能幫她一手包辦,但考慮到這畢竟是她以后百千年來的居住場所,想要住得舒心,宋從心也覺得還是自己著手操辦為好。
不過,眼下這些事情,都要暫時往旁邊放一放。
宋從心簡單地搬了個家后便暫時住進了太素山上簡陋的屋舍,她剛一回房間就往榻上一躺,抱著被子往里間一滾,人就開始頹了。
宋從心一邊復(fù)盤自己在天景雅集中大放厥詞的表現(xiàn),一邊熱淚盈眶地回憶著自己有沒有說錯話。她一會兒想著自己的表現(xiàn)實在太過出格了,師尊會不會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想要將他取而代之了?一會兒又想著自己是不是不該這么直白,當時參加天景雅集的可都是九州各地的大能啊,他們鎮(zhèn)守山河千百年,哪里是自己一個狂妄小輩可以指手畫腳的。沒準給重溟城換個城主這種事也算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呢?
習(xí)慣性地反思與短暫內(nèi)耗之后,宋從心又收拾收拾破碎的心情重新坐了起來。
她倒是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畢竟她要為姬既望擋下修真界的問責與壓力,好讓他平穩(wěn)地度過最艱難的權(quán)利交接階段。
想到這,宋從心挑起自己脖頸處的一根紅繩,從衣襟內(nèi)拽出了一塊好似泛著月光的半環(huán)形銀色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