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握著謝秀衣的“手”,心中頓時涼了大半。
她不顧禮節(jié),伸手下探,從過長的衣擺下摸到了人的腳踝,如出一轍的冰冷質感。
“……”宋從心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她沉默醞釀了好一會兒,這才平穩(wěn)地擠出一聲低啞的問詢,“何人?”
何人至你若人彘?
謝秀衣輕笑,她笑起來總是讓人聯(lián)想到三春暖陽的明媚,然而此情此景她還在笑著,那笑容便有種說不出來的可怖與瘋意。但謝秀衣卻是清醒的,她甚至比世間的任何一人都要來得清醒。
“真不愧是真人啊?!敝x秀衣笑著笑著,忽而,她將額頭輕輕靠在宋從心的發(fā)頂,輕嘆,“怎么來的會是你?!?/p>
幸虧來的是你,真人。
“真人想知道什么呢?”
煙縷裊裊的大帳中,謝秀衣與宋從心相對而坐,沒有待客的茶水,沒有應盡的禮節(jié)。
謝秀衣對貴族的繁文縟節(jié)向來是嗤之以鼻的,盡管她自己便是族中翹楚,無論什么都會做到最好。但那些禮節(jié)大部分時候只是她迷惑人心的武器,或是袖手sharen的一柄刀。她曾兵不見血刃地為白鳳公主解決過不少政敵,三言兩語,殘茶半盞的間隙,便能讓對方落入自己早已布下的局。
但此時,不曾為自己付出的代價而感到后悔的謝秀衣突然便有了幾分憾意。若是換一種境遇,她或許能用最好的待客禮節(jié),為眼前人奉一杯茶。
“桐冠城?!彼螐男牡莱隽四莻€陌生而又遙遠的地名,“我宗欲查清桐冠城失落之謎?!?/p>
宋從心說完,便忍不住垂了垂眼眸。自明月樓主那得到謝秀衣尚在人世的消息后,她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此地。這一路上她一直都在想,只要人還活著,未來便總還會有希望。但如今真的見到了謝秀衣,她卻只覺得心上墜著塊石頭似的,沉得幾乎無法呼吸。
“……真人竟還記得?!敝x秀衣嘆了一口氣,她覺得有些意外,但又似乎不那么意外。正如明月樓主所言,這世間一切常理放在拂雪真人身上或許都可以被打破??赐溉诵?、算盡一切的明月樓主都勘不破,更何況是他人呢?
“我并不能說太多?!敝x秀衣偏了偏頭,“有些真相被宣諸于話語,便會成為一道言靈。一些本該沉眠的存在或許就會被言靈喚醒?!?/p>
“好。”宋從心頷首,這六年來,她也接觸過不少外道的魑魅伎倆,“我先問你幾個問題。一,桐冠城中可還有活人?”
“……有?!敝x秀衣沉默了一瞬,笑容淡去,“當年事變之時,因我坐鎮(zhèn)后方疏散及時,大部分百姓都撤離了城鎮(zhèn)。但留在城中殿后的將士沒能及時撤離,白鳳便身在其中。之后桐冠城的子民被我打散后分于各地,于深山中隱居?!?/p>
桐冠城的居民常年駐扎于環(huán)境惡劣的北地,因此性情堅韌,民風彪悍。如今分散各地后雖然艱苦,但日子仍舊過得下去。
“原來如此?!甭犝f大部分居民平安無事,宋從心終于吐出了心頭的郁氣,她繼續(xù)問道,“災變是漸進的,還是瞬間發(fā)生的?”
“有預兆,但來不及救援與撤離?!?/p>
“災變前的局勢?”
“咸臨與大夏爆發(fā)戰(zhàn)爭,源于糧災。夏國朝堂獨占仙家良種,左丞相鋌而走險盜取良種后散于民間。初時豐產(chǎn),人人對此緘口不言,甚至暗地里為左丞相立了生廟。但次年,夏國子民開始出現(xiàn)迷狂失心之兆,田間動物偷吃了作物后出現(xiàn)了相似的瘋魔情態(tài)。而后,各地諸侯并未撥糧賑災,反而宣稱此乃仙家糧種,賤民食之生害??潦占Z稅,不納仙糧,逼死平民百姓無數(shù)?!?/p>
謝秀衣語氣平靜,闡述也簡潔明了,宋從心聽著卻只覺得心驚肉跳。
“而后,各地平民因饑饉起義。為平民憤,夏國朝堂逮捕罪人左相,將其斬首示眾。同時,夏國舉兵入侵咸臨,意圖劫糧?!?/p>
謝秀衣三言兩語便將那場拉鋸至今的慘烈戰(zhàn)役一筆帶過,著重道:“我曾率兵與夏國騎兵正面交過手,他們的兵卒十分古怪,一個個仿佛不知疼痛為何物一般,沖鋒陷陣,悍不畏死。白鳳心覺有異,率奇襲軍繞后攔截敵軍糧草,卻發(fā)現(xiàn)那些糧草正是‘仙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