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則已經(jīng)記不起自己的來處了,童年的記憶里父母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單薄的剪影,即便在深夜中輾轉(zhuǎn)反復(fù)地咀嚼,也咂摸不出半點的甜味。
饑餓與寒冷是她從小就要忍耐的東西,那種燒灼肺腑的痛苦會讓人變成了毫無理智的野獸。但拉則不能哭,不能笑,更不能大吵大鬧,她麻木得像塊石頭,而只要她不動不搖,就會有人在她快要被那股燒灼點燃時為她送上果腹的糧食。
后來,漸漸的,拉則也習(xí)以為常了,冰冷與黑暗似乎就是神明涂抹世界的畫筆。
打從有記憶開始,拉則就一直居住在暗無天日的宮殿里。許多穿著寬大衣袍的人們在外頭來來去去,卻都將她視為空氣。只有在需要時,拉則才會被他們帶出去,手腳都銬上枷鎖,那些被稱作“祭司”的人們要她進(jìn)入更深更黑暗的宮殿里,尋找或者摸索什么東西。
通常這個時候,拉則就不必再忍受饑餓了。她戴著枷鎖在黑暗中奔跑,將那蠕動著百足蟲的短肢包裹起來抱在懷里,她不知道那些影子為什么想要這些東西,她也不必去思考其中的原因。只要將這些東西帶出去,她就能換取食物或是一件冬衣。
不會哭也不會笑的拉則不會感到恐懼,活與死于她而言并無太大的區(qū)別。直到有一天她跑進(jìn)一間陌生的墓室,她遇見了祂。
祂會給拉則食物,給拉則衣服,祂會擁抱拉則,就像一位慈祥的母親。
“我能永遠(yuǎn)留在這里嗎?”
某一天,抱著包裹的拉則回頭,看著墓室內(nèi)的祂,如此問道。她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再忍受那冰冷刺骨的寒意與時刻燒灼肺腑的饑餓。她想留在這里,留在這個沒有風(fēng)霜與苦寒的“神國”,既然祭司說他們總有一天也將回歸這里,那為什么她不可以呢?
祂說:[不行,因為拉則還沒有長大。]
“長大了,就能和你在一起嗎?”拉則依戀地依偎在祂的懷里,任由祂輕柔地?fù)崦约旱念^發(fā)與后背,還有一雙手臂將她穩(wěn)穩(wěn)地托起。
在拉則小小的世界里,能與祂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世界如此安靜,如同大雪下慈悲靜謐的死,令人無比安心。
后來……后來啊。
拉則牽著大妮的手,在距離前面那人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走著。她看著那人的背影,想到許多年前也曾有人像她一樣抱過她,那人說:“拉則,拉則,我一定會帶你走出雪山的?!?/p>
但后來,那人食言了,那人把她遺忘了。拉則抱著膝蓋蹲在漆黑的墓室里,看著月光與雪從墓室的上空落下,輕飄飄的,落在她的眉間。
[拉則,來,來……一個人……來……]
祂溫柔的呼喚在耳邊響起,拉則又看了那人一眼,最終還是松開了大妮的手,將她輕輕地往前一推。
大妮錯愕地抬頭,卻見拉則突然轉(zhuǎn)身,腳步輕盈地朝著更深的黑暗跑去。她想出聲,但拉則卻如同影子融入長夜一般,剎那間便失去了蹤影。
“師傅,師傅!”大妮焦急地呼喚著。
背著阿金在前方開路的宋從心回頭,只看見自己送給拉則的紅色發(fā)繩在空中一閃而過,卻已來不及挽留那道背影。
……
江央從記事開始便是高高在上、無情無欲的神子,他從小便被教育著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大吵大鬧。
他們告訴他,若是這么做了,神女的詛咒與災(zāi)難便會在村寨中降臨。
江央接受了前代神子的傳承,前代神子告訴他,烏巴拉寨中原本是沒有神子的。這座村寨曾經(jīng)有過神女,后來又有了活女神,神女是烏巴拉寨的神明,活女神是神明意志的化身。但后來,這些都灰飛煙滅,再不復(fù)存了。
神子之所以是神子,是因為他們擁有一雙曾經(jīng)被神明親吻賜福過的眼睛,這是最初追隨雪山神女的賢者后嗣的證明。面對已經(jīng)墮落的明覺之神,世人恐懼祂,世人敬畏祂,世人懷念祂。因此在神女消失之后,他們依舊會在村寨中選舉擁有琉璃目的女孩作為“活女神”。
“你是男兒身,祂不會降臨于你?!?/p>
這是一件荒謬的事情,世人將他視作神明的化身,但之所以選擇他,卻是因為神子無神可奉。
那真正被神眷顧的使者在哪里呢?江央這么詢問的時候,前代神子垂下了眼簾,一旁的祭司更是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八年前,繼任神子的江央送別了前代神子,
江央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