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者擁有同樣想法并不止他一個,以恐懼為手段桎梏人心,自然無法令人心悅誠服。
事實上,半夏將所有人分隔開來,逐一喚入室內(nèi),便是為了營造一種安心感。很多時候,人并非沒有貪念歹念,只不過因為會暴露在他人面前,所以才無法遵循自己的本心罷了。人會被他人的目光桎梏,對苦丁說過的話,半夏也一字不改地對所有學生都闡述過。
然后并不令人意外的,所有參與講學的人,最終都選擇將得到的獎賞悄然昧下。
不管這些人昧下獎賞是出于積蓄力量準備報復,還是見他人都緘默無聲故而不愿當著出頭鳥??偠灾?,林
雪提議“暗度陳倉”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你確定他們會在這個月月底發(fā)動反抗嗎?”半夏一手托腮,這般問道。
“我安排的人已經(jīng)混入其中了,費了一番功夫。你要明白,一群羔羊在無人統(tǒng)帥時便只是待宰的家畜,但若有一只黑羊站出來跨越圍欄,羊羔們便會有樣學樣?!彪m然看不清林雪的面容,但半夏能從他的話語中捕捉到并不溫存的、冰冷的笑,“有些人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我等不了太久。你不也看好一個孩子,試圖讓她去做些什么嗎?”
“不要說得我好像在挑撥她去送命一樣?!卑胂奶ь^,與林雪爭鋒相對,“想要的東西只能自己去爭取,懦弱站在原地哭泣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奪走。她既然有想要守護的,想要得到的,那就只能自己去掙,自己去搶?!?/p>
林雪聳了聳肩膀:“我只能告訴你,她不會孤軍奮戰(zhàn)。不過你不知會你的兩位同伴嗎?”
“方大哥大概能猜到一些,但他沒有阻止,便是默許我去做了?!卑胂膰@氣道,“遲遲不會認同我,但她這樣的道門弟子會尊重眾生做出的選擇。那孩子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我撐死也只是推波助瀾罷了。遲遲不會怪我的?!?/p>
“你跟他們真不是一類人。”林雪也忍不住嘆氣,“但你也不是孤軍奮戰(zhàn)。說真的,有時我還挺羨慕你的?!?/p>
半夏敷衍道:“對對。說起來,林雪你是孤兒對吧?”
林雪:“……我不是。雖然還在喘氣的親戚都很令人生厭便是了?!?/p>
“那你有興趣另謀高就嗎?”半夏豎起一張空白的名帖,又嘆,“我實在想不出名字了,想了想,干脆把你填上去好了?!?/p>
……
苦丁睜開眼睛,從夢中蘇醒。她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飛快地將含在口中的丹藥咀嚼咽下,然后將一個不起眼的小瓶子藏進草垛里。
監(jiān)視他們的士兵將銅鑼敲得震天響,苦丁順手在爐灶旁抹了一把黑灰抹在自己的臉上,垂頭做低眉順眼狀。
苦丁走出了棲身的小屋,那是一間破舊漏風的磚瓦房,許多人和她一樣從隱見破敗之色的屋舍中走出。在銅鑼刺耳的催促下,他們?nèi)绱椎难蚋岚阕呱仙铰罚或?qū)趕著聚成一團。他們這些原住民被驅(qū)趕到村外的牛棚羊圈中居住,村里的房舍都被呂川軍征用了去。遠遠的,苦丁還能看見村里升起的炊煙與爐火。
又是一天辛苦的勞作,苦丁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氣力,做了很少很少的活。鞭子落在身上,苦丁便只是哭。她瑟瑟發(fā)抖地流淚,苦求官兵們多給一口吃的,哪怕只是山里難以下咽的野菜。但這些比山匪還蠻橫無理的官兵卻只是將泔水倒在地上,又將碗里的黑豆灑落在地。他們看著苦丁狼狽拾撿的模樣,樂得捧腹大笑。
笑吧,笑吧??喽〉痛怪^顱,她身體止不住的輕顫。官兵以為她在害怕,但苦丁知道,自己不過是在咬牙忍怒。
日落了,勞作一天的羔羊們再次被驅(qū)趕回了棚舍??词厮麄兊氖勘步K于換崗,去城里尋歡作樂??喽”持?,站在暗沉沉的夜幕中,有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后,在她背在身后的掌心中緩緩地寫了幾個字。
苦丁沒有說話,只是緩緩點頭。那人得到了答復,很快便離開了。只??喽∫蝗耍坏啬曋约旱氖?。
苦丁尚且不知事的時候,她那十里八鄉(xiāng)都有慈名的醫(yī)者爺爺會抱著她坐在竹椅上,指著庭院中晾曬的草藥,將草藥的藥性一一告知于她。那時,爺爺總會念一首詩,他總說醫(yī)者仁心,心正藥真,濫則不神。他會摸著苦丁的腦袋,對尚且不明事理的孩子語重心長道:“苦丁啊,以后,要當一個善良的人?!?/p>
那時的苦丁懵懵懂懂,不明白如何當一個善良的人。但她從別人口中得知,她的爺爺,是十里八鄉(xiāng)最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