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烏巴拉花,傳說中神女離去時的記憶所化。”江央眼簾輕闔,他垂目時的姿態(tài)仿佛演練過成千上萬遍,縱使不言不語,其眉眼依舊鐫刻著溫柔的慈悲,“此花匆匆易逝,如人生轉(zhuǎn)瞬曇華,唯有緣人方可見之。即便是我,也已有數(shù)年不曾見過此花了?!?/p>
楚夭對這種浪漫的說法毫無抵抗力,她本就鐘情于熾熱短暫的美麗,也喜歡這世上難以尋覓的特殊與唯一。她在花海中蹲下,溫柔地?fù)崦切赡鄣幕ò陜骸_@些雪絮般的白花單朵看起來并不起眼,但成簇、成片、成海之時又有種難言的圣潔。
它們漫山遍野的開放,就像群山的銀冠,又好似司掌風(fēng)雪的神明為人間降下的一場并不寒涼的雪。
“說起來,烏巴拉寨的前塵香究竟是如何制作的呢?”山風(fēng)輕撫而過,帶起一陣淡雅如水的馨香,“我聽說,前塵香是用烏巴拉花苦澀的葉再佐以天山的水,如此便能制出讓人憶起前世的香,真的嗎?”
“確實如此?!苯胛⑽㈩h首,肯定道,“但實際上,這個流傳在外的香方不過只是一知半解。烏巴拉的葉子并不苦澀,只有被神女淚水浸潤過的花簇才會生出苦葉,成片的花海中或許只有一兩朵花的葉子是苦的。天山的水也不是尋常的水,真正的香方實際上是神女垂淚時浸潤的苦葉、天山的雪水、溪水與晨曦時分積蓄花蕊中的露水。然而,這其中無論哪一種都需要花費漫長的時間去尋找與搜集,可偏生此花又只是曇花一現(xiàn)……”
“哇,好苦?。∥艺业搅?,是不是這個?”蹲在花海中的楚夭不知從何處抓了一片葉子塞入口中,口中咸腥苦澀的滋味立時讓她五官擰巴成了一團。她高舉著一束花簇,花簇的葉是極其深重的墨綠色,但細(xì)看時卻能發(fā)現(xiàn)其葉脈中流淌的紅。
這點點異色放在偌大的花海中可謂是不起眼到了極點,但江央?yún)s看得微微一怔——葉青流紅,這正是前塵香的藥引“尸棄苦羅葉”的特征。
“怎會……?”江央喃喃道。
“直覺哦。”楚夭得意一笑,“我的直覺是很精準(zhǔn)的?!?/p>
“原來如此,此花的確與施主有緣?!苯肭榫w的起伏僅是一剎,但他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人生何其不公?多少祭司窮盡一生的等待與尋覓都未必能制出一支前塵香,但有人隨手一抓便是最重要的一味藥引。
“然后是露水、雪水和溪水對吧?”楚夭捋起袖子,趁著太陽還未徹底升起之前收集花簇上的露珠,她理直氣壯地問道,“如果我集齊了材料,神子能教我如何制作前塵香嗎?”
“這不合規(guī)矩,但……”江央無聲一嘆,“施主與此花有緣,想來便是天意。領(lǐng)受神意,我愿告知施主制香之法?!?/p>
得了神子的應(yīng)允,楚夭頓時更起勁了。反正眼下除了干等以外也別無他法,與其在原地抓心撓肺急得團團亂轉(zhuǎn),倒不如給自己找點事做。楚夭在花海中蹲了大半個時辰,終于在露水干涸前收集到了足夠的露水。
“你真的從出生起便雙腳不沾地嗎?”期間,楚夭也會隨便扯一個話題,問江央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
“雙腳觸地則失神性,從此由神成人?!苯胗袉柋卮?,他并不在意楚夭問這些人盡皆知的問題,“祂是屬天的生命,祂自神國來到人間,當(dāng)?shù)k的雙腳觸及黃土之時,祂便不再是神。祂成為了與凡間生靈一般無二的存在,從此身染五濁,飽受無明執(zhí)著的輪回之苦?!?/p>
“我小時候聽過的傳說也是如此?!背灿靡粋€精致的瓷瓶將露水盛裝起來,“但是,神子不覺得很奇怪嗎?世人都憧憬仰望著神,一切苦行敬奉都是為了更接近神明的境界。但為何高高在上的神明卻走向了凡塵,走向了凡人呢?”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鄙褡颖瘧懙溃皦廴鐣胰A,一瞬剎那,譬如朝露,譬如佛法?!?/p>
“神子是想說,對于神明而言,人世的輪回皆為虛妄嗎?”楚夭站起身,伸了伸懶腰,“那既然是夢,一定
會有清醒的時候吧?”
或許吧。江央的面容沉在和煦的天光之中,他看著身穿紅衣的少女腳步輕快地取露、盛雪,然后又跑到溪邊汲來上游處最清冽的溪水。這位女施主似乎是想到什么便會去做的性子,不過短短兩個時辰,對方便已經(jīng)集齊了制作前塵香的所有材料。
“取花蕊于火上烘干,后放入缽中細(xì)細(xì)研磨。要旨是指動,手動,腕動,手轉(zhuǎn)一圈,指轉(zhuǎn)九圈,研足九九之?dāng)?shù)……”
神子依照約定,教導(dǎo)楚夭制作前塵香的法子。楚夭聽得很認(rèn)真,手中的動作也十分細(xì)致。江央所說的她都巨細(xì)無靡地照做,期間要念誦的經(jīng)文也一字不落地背誦了下來。制香的經(jīng)過復(fù)雜而又繁瑣,江央坐在尸傀的肩膀上,一邊說,一邊捻弄著手里的數(shù)珠。
直到日上中天,花卉的香氣被催發(fā)到極致。江央看著那位女施主的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后,徹底停下來了。
“咯”,江央捻動最后一顆數(shù)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