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當(dāng)什么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孤要去邊疆,若不身先士卒,何以配當(dāng)人上皇?!”
“自孤此代而始,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孤的百姓不做亂世鬼,將士不必守孤城!孤不允,孤不允!”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真的是很幼稚很任性的話語。但那也是宣白鳳第一次在氣定神閑的太傅面上看見錯愕與動容的神情。
哭得涕淚橫流的皇太女感覺到蒼老寬厚的掌心覆在她的發(fā)頂,她聽見一道遙遠(yuǎn)而又模糊的聲音:“……您能這么想,便已經(jīng)是明君了。”
“真期待您繼位后創(chuàng)造的盛世啊??上О?,老夫應(yīng)當(dāng)是看不到了?!?/p>
為什么會看不到呢?太傅雖然年歲已大,但身子骨相當(dāng)硬朗,應(yīng)當(dāng)可以長命百歲。
直到太傅上書死諫廢除國師之位前,宣白鳳都是這么想的。她已經(jīng)忘記了聽見太傅被貶官后因勞疾而死在路上時的心情,也忘了幾次三番去求見父皇卻被拒之門外、甚至還傳出她意圖謀權(quán)篡位傳聞時的郁怒。為了離開政治爭斗的漩渦積蓄足以與那蠶食而來的陰影相爭的實力,她輕車簡從地帶著自己體弱的伴讀離開了帝京,在國土的邊境拉扯起屬于自己的軍隊與班底……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她也有遵守自己的誓言,與將士們一同戰(zhàn)斗至最后一刻……
……所以,究竟是為什么呢?
宣白鳳感到了一絲涼意,滴落在眼皮上的水滴將她從夢中驚醒。她下意識地攥緊自己的手指,確認(rèn)手中的旗桿沒有斷裂也沒有被誰奪去,宣白鳳疲憊中仍然懸于喉嚨處的心這才稍微松緩了些許。
她勉力從地上坐起,掙扎著將脊背倚靠在旁側(cè)的石壁上。僅僅只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宣白鳳都能感覺到荊棘與藤蔓在血肉間摩擦的撕裂與劇痛。痛楚倒也還是其次,更為難耐的是那種血肉與骨骼間廝磨的異物感。宣白鳳伸手撫上自己的喉嚨,不出所料的,她從自己脖頸處一道縫合的傷口中摸到了一朵嬌艷欲滴的、帶刺的花。
已經(jīng)長到喉嚨了。宣白鳳有些煩躁地想。她用力將花朵與藤蔓一同扯下,伴隨著一陣揪扯的劇痛,有shi濡溫?zé)岬乃鲝念i部淌下,但宣白鳳卻無心去管。她看著自己僅剩四指的手,以及手上用布條與綁帶緊緊相系的旗幟,一為綠底黑邊的“宣家軍”旗,一為白底金邊的“白鳳”旗。兩面旗幟都已殘破不已,旗面沾染著血污以及焚燒過的痕跡,但宣白鳳一直帶著它們,從來不曾將之舍棄。
“秀衣啊……”宣白鳳捂著喉嚨,咳出xiong腔內(nèi)淤積的黑血,她仰頭,借著山崖洞口一線的裂隙,注視著這里永遠(yuǎn)灰暗不詳?shù)奶炜?,“再快一點吧,秀衣……”她真的有些害怕自己撐不到那個時候,不能將最后的真相與線索傳遞下去。
她在等待一個奇跡。
不知道上蒼是否聽見了宣白鳳的低語,也或許命運終于眷顧了她一次。這不知是多少次無望的抬首,卻恰好讓宣白鳳捕捉到了天幕上一閃而逝的光亮。就像隕落的星辰或是夏夜的螢火,那般微弱,卻點亮了宣白鳳眼中熄滅的火光。
“那是——!”宣白鳳下意識地傾身,臨近腐朽的身軀錯覺般
地發(fā)出了悲鳴與哀嚎。她身上的傷口因大幅度的動作而崩裂滲血,可她的面上卻是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般的一片空白。就像難以控制肢體的傀儡般,她反手將旗桿刺入地面,拄著旗桿勉力站了起來。
“咸臨定疆軍、先鋒隊——”宣白鳳扯著嗓子,近乎失聲道,“揚旗為號——”
她喑啞的話語被寒風(fēng)吞沒,殘破的喉嚨與咽骨也再發(fā)不出鏗鏘有力的吶喊。即便如此,宣白鳳還是拼命地站直了身體,邁著沉重蹣跚的腳步,朝著那一絲光亮隕落的地方追去。
“定疆軍……揚旗為號!”
她不停地咳血,眼中迸發(fā)的光亮卻如長夜中破碎黯淡的星。
她顫抖著伸手入懷,摸出僅存的火折子,將所剩不多的干燥布條纏在地上撿來的枯枝上作為火把。
借那些許的火光,她將自己手中的旗幟照亮。
“若是援軍……”她站立不穩(wěn),跌倒在地,荊棘刺破內(nèi)臟,血水不停地涌出口腔,“請……揚旗為號!”
……
宋從心正在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