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千百年來,人總是向神尋求一個答案。那她今日來此,便是以人之身給神一個答復(fù)。
拂雪話音剛落,四周翻涌的霧氣停滯了一瞬,拂雪感覺到姜佑似乎在笑。
[你會死在這里,拂雪。]然而,姜佑給予的回應(yīng)卻堪稱殘酷,[毫無疑問,你若回到人間,必將成為吾等最大的敵人。人皇氏千百年來的籌謀會在你手中付之一炬,所以吾不會讓你回到人間。除非你能跨越吾,跨越吾身后千千萬萬人的上下求索。否則,你將死在這里,即便明塵也無法將你從“死亡”中救贖。]
執(zhí)掌死生葬儀的神明,既有敬重生命的溫柔,亦有循序生死的殘酷。
電光火石間,《長生》的故事與這一路走來的見聞在拂雪識海中一閃而過,她抓住了一瞬靈感的花火。
白骨飛魚破水而出,遁入霧海,飛向高處。
“……您是人造的神明?!逼呦仪賾矣谏砬?,拂雪一手已經(jīng)摁上了琴弦,“‘冥神’與其他神明不同。在‘冥神’的傳說故事里,并不是神明在指引人族前進,而是人族聯(lián)手締造了神明。為了應(yīng)對即將到來的災(zāi)劫,人們親手塑造了您——‘萬民為身,我自為神’。您并不回應(yīng)子民,只是選擇擔負。承天之祜,垢國之辱,所以冥神才總是以‘君王’之身蒞臨于世。您是眾生意志的聚合體,您……亦是一種眾生道?!?/p>
[不錯,吾乃過往之人所行之道。]
姜佑的形影越發(fā)虛浮,祂下半身幾乎全部化作了詭譎的黑霧:[吾之子民,選擇了這條不被你與明塵認可的道途。人皇氏立世之言,民意即為天意。吾生于此,便是千千萬萬的百姓做出的抉擇。他們選擇拋棄良知,放逐靈性,令一切愛憎情愁歸于鄉(xiāng)土。他們以靈智的輝光織起這片滄海,拒虛空污流于神舟之外。]
姜佑的言語令人心弦震顫,拂雪摁住了琴弦,握住了自己的劍。
[吾是舊時代的遺音,是人皇意志最后的傳人,是由人親手澆鑄的人神——吾便是你將要跨越的存在。]
姜佑抬起一只手,一柄劍身宛若流火的重劍憑空出現(xiàn)在他掌中。拂面而來的滾燙氣息點燃了茫茫霧海,直面姜佑的威勢,拂雪才明白玄中道人的劍技是何等拙劣的模仿。祂只是站在那里,都仿佛一輪燃燒到極致的太陽。而渺小的凡人,要如何招架大日的輝芒?
祂橫劍而立,劍尖直指拂雪。
[讓吾見證你的道。]
……
變神天,陰荒大殿。
威儀儼然的大殿坍塌,穹頂傾頹,滿地狼藉。一片荒蕪之中,身穿黑色勁裝的刀客單膝跪地,雙手緊握的紅綢袖刀將一人牢牢地釘死在地面上。
陰守安口中不斷涌出血水,慣來注重儀態(tài)的老者卻無心整裝。他用盡全力的偏頭,目光死死地注視著半掩紗簾的床榻:“……你、你們……”
用來安置體弱君王的床榻此時已被鮮血浸染,半掩的珠玉紗簾上沾染著點點血漬。勉力端坐的青年已如斷線的傀儡般仰倒,他恰好倒在女子的懷中。而女子手中持著一柄短刃,刃身盡數(shù)沒入了青年的心口。她分明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但觀其神情,卻又仿佛有溫情涌動。
陰守安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姜恒常居然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了姜胤業(yè),殺死自己的胞兄。
“為什么……?”他咳出一口血水,不顧刀客隨時便能將他四分五裂。他想不明白這本該順遂的棋局中為何會出現(xiàn)如此
荒誕的意外?
“眼熟這把短刀嗎?冥神骨君的冥器之一,并蒂陰陽刀?!苯愠>従徦砷_手,露出刀柄上相纏的并蒂蓮的圖案,抬手撫上青年蒼白的面容,“雙生子持此刃殺死自己的半身,便能繼承自己半身的所有,記憶、情感、能力……就仿佛將一個分裂成兩半的魂魄重新捏合為一個整體。若非樓主慷慨相贈的情報,我與兄長恐怕還被蒙在鼓里。您說,若我先一步奪走骨君的人俑,祂會降罪于我嗎?”
“荒、唐——!”陰守安瞠大了眼眸,xiong腔劇烈地起伏。他大聲叱罵,血水卻將他的喉嚨淤堵。他奮力掙起身,死死釘穿他心口的刀刃卻反扎得更深。即將獻給神主的祭品就此死去,陰守安恨不得活撕了這荒唐的后生:“你這個瘋子,姜恒常!既定的祭品沒有獻上,如何保天殷國泰民安?一旦祂動怒降罪天殷,你拿自己的命去填都不足以彌補災(zāi)禍!為什么,姜胤業(yè)這個病秧子對你來說明明是個累贅,為什么要做這種蠢事——!”
“長老?!苯愠>従彸榈叮袂槿绯?,眼神也看不出半分弒兄而生的陰霾,“從小到大,兄長的命脈需要依靠我來延續(xù),你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們兄妹之間親緣淡薄,恨不得對方身死,免做自己的累贅。”她說著,將短刀橫于自己身前,拇指輕輕拭過上面的并蒂陰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