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回頭看看我呢?”
祂的話語逐漸變得有條理,甚至開始表露出交談的意愿。
——“……幫幫我,也幫幫你自己?!?/p>
梵緣淺不為所動,她注視著梵覺深,兀自思考著破局的契機。
梵緣淺心細如發(fā),十數(shù)天的觀察下來,她發(fā)現(xiàn)師哥的護體佛光似乎有逐漸微弱的架勢。她手上的傷痕從最初的血肉模糊到現(xiàn)在的點點焦痕便是證據(jù)。
血煞魔尊為了催化梵覺深的天魔之體,不惜屠城造業(yè),堆砌出十方血池。血池中醞釀的陰煞之炁無時不刻、無孔不入地侵蝕著梵覺深的心智。正如那兩名魔修所說的那般,常人淪落至此非死即瘋,他能堅持至今已經(jīng)實屬不易。但人力終有窮極之時,梵覺深已是強弩之末。
梵緣淺熟悉師哥的性情,她知道他絕不會坐以待斃。與其被磋磨至死,倒不如在臨死前放手一拼。
梵緣淺要等待的,便是那個契機。
說起來,梵緣淺仍有一事想不明白。她的師哥梵覺深,向來是禪心院中最審慎、最狡猾的人。師父與院中的羅漢長老們都曾說過師哥思慮過多,在教導小沙彌時,師哥也會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們“防人之心不可無”。師父曾經(jīng)摸著梵緣淺的腦袋,告訴她師哥幼時顛沛流離,在外吃了許多苦。院中的老僧說師哥“思慮過多”,卻從不指責他“心思不凈”。師哥教導院中沙彌時,老僧們也閉目的閉目,禪定的禪定,沒人說過半句不是。
梵緣淺想不明白,如此謹慎小心的師哥,究竟為何會淪落至此?
——“揭開,揭開……”
——“幫幫我……”
——“揭開,幫幫我,揭開……”
梵緣淺繼續(xù)在地宮中穿行,將越發(fā)嘈雜破碎的囈語拋在腦后。她等待著最后的時機到來,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走過復雜的迷宮。直至將所有路線都牢記于心,梵緣淺也再次來到了封印血池的地牢前。而這次,她在地牢外聽見了陌生的爭論聲。
“……血池被污染了,純粹的陰煞之氣里夾雜了別的什么??磥砟愕南聦訇柗铌庍`,為了湊數(shù)而偷工減料啊?!?/p>
“絕無可能。所有的祭品都是本座親自過目的,事關變神天百年大計,怎會有人膽敢造次?”
“哼,這可說不準。畢竟這世上蠢貨從不少見?!?/p>
梵緣淺聽見了粘稠的水聲,借著石門后綽綽的光影,她看見兩道衣著華貴的身影在在血池旁,其中一人隔空撥開水流,在池水中攪動。很快,兩具僅剩白骨的尸骸便被人從血池里打撈了上來。隨著殘骨支離破碎的聲響,兩具尸骨被重重地甩在地上,一股陰冷迫人的氣息彌散開來。
“堂堂魔尊,居然管不好自己的手下?!逼渲幸坏郎砹靠?、體態(tài)寬實的人影惡聲惡氣,指著地上殘骨,道,“不管他們是想不開自己找死,還是其他勢力派來破釜沉舟擾亂大計的棋子。閣下既然已經(jīng)發(fā)誓這里里里外外被打造得宛如鐵桶,那就不應再發(fā)生這樣荒唐的事。更別提這兩具尸體已經(jīng)被腐蝕成了白骨,不知沉在池子里多長時日。而你,妄自尊大,竟然對此一無所知?!?/p>
另一道較為頎長清瘦的人影面色陰沉,他同樣位高權重、說一不二,何曾被人這般當面指責:“董桀,你說話給我放尊重一點。本座不是你的下屬,你沒資格對本座頤指氣使。先前下人確實上報過有兩名魔修失蹤,以私自潛逃論處。沒想到竟是死了,尸骨還沉入了陰血池?!?/p>
梵緣淺微微一怔,被喚作“魔尊”之人應當便是活躍在這個時代的血煞魔尊,同時也是締造了師哥一生不幸的血緣之父。但梵緣淺沒有想到的是,駐足于這人間煉獄與魔尊相談之人,竟然是上清界正道大能之一,中州天殷長老閣次席,董桀。
梵緣淺無需多想,都能猜到這則消息一經(jīng)傳出,將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只取七歲以下的稚童之血,匯聚出至純的陰煞之氣。為了浮屠獄里的十方血池,我等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倍钫Z氣低沉陰戾,讓人難以想象這是那位心寬體胖、時常笑臉迎人的姜家二長老,“是閣下信誓旦旦在吾主神前拍板,道自己定能成事。如今出了這般紕漏,在釀成大錯前,閣下還是想想應該如何向吾主解釋。”
“不過是一方血池。”血煞魔尊不以為意,他所修行的功法本就需要鮮血為助,為此他在變神天內(nèi)建城,豢養(yǎng)了許多人牲,“若是不夠,再殺一批便是了。”
血煞魔尊不以為意,董桀話里話外特意提起“那人”,他心中多有不快。但不快也無濟于事,自那人登神之后,祂的名姓便不再是能被人輕率提起了。
不過是一毛頭小子,借了外道之法登臨神位,居然就爬到他們的頭上作威作福。血煞魔尊越想面色便越發(fā)不好,偏生董桀還在一旁叫囂:“這豈是血池垢染一事那么簡單?血煞魔尊,當麥子上出現(xiàn)嚙齒的咬痕,你就該意識到地里進了一窩田鼠。你的手下里擺明混入了不干不凈的人,意圖擾亂我們的計劃。對方潛伏已久,甚至已經(jīng)深入腹地,而你卻對此一無所知。我說過,若那禪心院的佛子真是那么硬的骨頭,指望他幡然醒悟站至你們這一方,倒不如將他煉成人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