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另一個自己,我應該做什么?……我,還能做什么?
“你應該做什么?”清平眸光溫和地注視著宋從心,“你不是一直都在做嗎?”
宋從心微微一怔。
“自你與天書相遇之日起,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救世之舉?!鼻迤叫α?,“人族這個廣泛的群體也好,那些出現(xiàn)在你生命中的人也罷,你真誠地對待每一個熾熱的靈魂,盡自己所能地熱愛大地上的生命。這多么的不容易?玄中的陰謀沒有得逞,無極道門年輕一代的弟子成長了起來,東海的海民仍有歸宿,咸臨的將士們最終都回到了故土……你創(chuàng)立了太虛宮、平山海、絲織商隊、飛蘆門……雪山神女無須親手葬送自己的孩子,明塵上仙唯一的弟子也沒有對塵世絕望……”
清平伸手擁抱了拂雪,她拍撫著拂雪的脊背,身上泛起微弱的光芒。
“冥神有句話其實說得不錯,眾生自會尋找自己的出路。你只需稍稍拂去脊梁上的積雪,生命依舊如竹筆挺。”
“去向人神尋求真相,去向冥神證明己道,去與眾生攜手,共度劫難。去將你親歷的一切,刻在石碑之上。”
“所以,拂雪?!鼻迤缴砩辖鸸獯笫ⅲ瑺N爛得似要將宋從心擁進一片晨曦,“你的路還未竟,你的道還未消隱。回去,回到你的人間,回到眾生中去。”
宋從心感覺身體一輕,四肢由實化虛,似要乘風而去。與之相對的,清平站在光中,卻沉沉地墜了下去。
“等等!”宋從心預感到自己將要離開,她心中困惑未解,反手握住了清平的手,焦急道,“你還沒有告訴我!如果靈希墮魔的根源是對人世絕望,那師尊墮魔的根源是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改變書里的命運?!”
清平仰頭,注視著另一個自己。她眸光溫暖,映著盛大的光明。
她說:“不要被故事的表相蒙蔽,相信自己的心。仔細思考,書中的明塵,真的是明塵嗎?”
清平的話語讓宋從心感到茫然,但很快,她便來不及思考了。
從腳底刮來的颶風,將蒲公英的籽種卷上了天空。宋從心與清平緊握的手被迫松開,兩人的指尖在一瞬的相扣后抽離。那些環(huán)繞在清平身周的墨字化作流水,金色的光潮裹挾著宋從心,托舉著她、拉拽著她,像千千萬萬雙手,帶著她向高處飛去。
清平的身體溢散成無數光點,只剩下一個模糊不清的形影。她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宋從心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上升,還是清平正在下墜。亦或者,二者皆有。她們就像兩個世界中的星辰,劃過彼此的天空,短暫交錯了一瞬。
只不過一顆是長庚,一顆是隕星。
在徹底融入那片天光之時,宋從心回首,忍不住瞠大了眼睛。
她看見兩座“神舟”,一艘神舟被數不盡的金色絲線吊起,像一條網在漁網中的魚;而另一艘神舟殘破不堪,地域崩塌了大半,一道環(huán)繞著血黑色霧氣的骨龍盤桓著船。只消一眼,宋從心便感覺雙目燒灼。她還待細看,卻忽而眼前一黑,意識停擺。
……
清平正在墜落。
她目送著宋從心的身影漸漸遠去,一同離開的還有所有的光與聲音。她的形影逐漸虛浮,能感覺到穿膛而過的風與世界休寂的沉靜。
“清平”為人的所有正在一點點地消失,清平本人卻十分平靜。她本就是已死之人,不過是依靠著人字碑的心守誓言與天書才留存下一縷魂念。而今,她已經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將文明的火種傳遞了下去。執(zhí)念已了,靈魂也將回歸混沌。對此,清平心中有萬般不甘、百般難舍,卻唯獨沒有悔意。
封存進天書的這段歲月里,天書苦心孤詣地維系著她的傳道秘境。那燃燒著窄窄火爐的小房子,是她在日落城內的居所。古樸,老舊,卻最讓她感到安心。
但清平多是沉眠,極少清醒。
彼世的她,修行的是清儀道人不為塵世而苦的道,可最終還是沒有抽離執(zhí)念的囚牢。她試過看淡人間離合、榮辱悲歡,但最終還是一頭扎進這十丈軟紅,與熔爐眾生一同煎熬。她看不開,放不下,所以修為最終止步于元嬰,并在短短數百年間熬干了陽壽。修士會在壽元將近時呈現(xiàn)出衰老之態(tài),清平外表不過三十余歲,便已鬢發(fā)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