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萬卷書文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身上,身后是燈火都無法照亮的黑暗。無法與任何人共享,也無法與任何人分擔。
甚至連她死去,都無人知曉她隕落何方。
“咔嗒”,燈盞歸位發(fā)出的聲響打破了死寂。
持劍長老背對著同門,無人看清他的神情。
但就在燈盞歸位的瞬間,湛玄的手還未來得及移開,琉璃盞內(nèi)的燭火卻突然晃動了一下。
一道虛幻的身影出現(xiàn)在桌前,“她”的手同樣摁著燈盞。
“序號一……”垂首坐在桌案前的女子脊梁筆挺,身影卻虛浮如煙?!八钡氖峙c湛玄的手重疊在一起,任誰都能看出來“她”并無實體。
眾人看著那道背影,一時間竟忘
了呼吸。
她突兀地出現(xiàn),似一場一觸即碎的幻夢,又好似將要遠行的故人一瞬的回首。
“序號一,《天命》。我將陳述我的往事,告知我所知曉的一切。盡管,我雖稱呼它為‘天命’,但我并不認為它不可逾越。更甚于,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抗爭它,跨越它,否定它。”
“她”緩緩抬首,一字一句道。
“而已經(jīng)走到這里,已經(jīng)舉起燈盞,已經(jīng)知曉真相的……我的袍澤,我的同門。
“請拋下一切和平的幻想,直面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p>
神龕前燃起一支燭火,明月樓主與前代佛子梵覺深隔著一張桌案相對而坐。
“那么,閣下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因何執(zhí)迷而需神明解惑?”梵覺深盤腿正坐,半垂的眼簾顯得他眉目慈悲,無害而又溫和。
“你非神明,如何解惑?”明月樓主輕嘲,“還是說,身為冥神骨君的神使,魔佛閣下卻懷有不臣之心?若閣下意圖將冥神取而代之,在下倒不介意出一臂之力。”
面對明月樓主尖銳的嘲諷,梵覺深不為所動。他捻弄著腕上纏繞的佛珠,似燭光在陋室中裁剪出來的影子:“這世間推動人之意念的無形之物,無非七情六欲、癡心我執(zhí)。閣下并非凡夫俗子,自不會為俗物執(zhí)迷。既然如此,閣下所欲堪破的,無非我執(zhí)。”
明月樓主聞言想笑,與梵覺深端莊的坐姿相比,明月樓主的坐姿散漫隨意至極。他還想再刺眼前的佛像幾句,一開口喉嚨涌出的卻是濃重的鐵銹腥氣。
明月樓主隨意拭去唇角的血跡,曾艷驚四座的千金嗓如今只剩喑啞的破鑼音:“如舍,你我也算是老相識了,不必在此打啞謎。你說祂們已經(jīng)不在此地,我來遲一步……那便意味著祂終于劍指神舟了。如若我這些年來的調(diào)查無誤,人皇氏的后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族群的存續(xù),祂絕無可能放棄大地上的生命。天子之劍出鞘,神舟大陸將化作生靈的血肉磨盤,世間再無一隅安寧之地?!?/p>
明月樓主掩在面具后的眸光稍利:“以本座對你的了解,袖手旁觀、坐看生靈涂炭,非你所行之道?!?/p>
梵覺深、姜恒常與明月樓主幾乎是同時期出現(xiàn)的大能修士。三人雖然性情各異,鮮有往來,但對同一時期的行道者多少還是有所了解的。與如今上清界對梵覺深的知之甚少或褒貶不一不同,明月樓主從不小覷看似與世無爭的佛門的眼界。佛門一直堅信梵覺深不曾墮魔,明月樓主相信佛門如此篤定定有緣由。
再則,身為與佛門、魔道因緣極深的極情道修士,這三重道途素來有“佛魔一念,一念既為人間”的說法。明月樓主調(diào)查過禪心院,又曾見證過拂雪等人在苦剎一地的見聞。依據(jù)種種線索,明月樓主可以斷定“前代佛子梵覺深并未墮魔”一事并不是禪心院的光頭和尚被教養(yǎng)之恩糊瞎了眼,而是事實如此。
梵覺深確實沒有易門改道,這位前代佛子只是走上了以殺止伐、以惡法見性、以魔道證佛心的道途了。
明月樓主不知道佛門有何謀算,但梵覺深成為冥神骨君的神使、又公然站在魔道陣營背后的目的值得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