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撩了撩眼皮,語氣竟有幾分古井無波的滄桑:“叔,仙緣之所以是‘緣’,就因為它可遇不可求。就算白玉京大公無私將仙書獻出,但該看不懂還是看不懂?!?/p>
方才還一口一個“二叔”,嘴甜得像抹了蜜一樣,現(xiàn)在變臉倒是快得很。不過方衡在人間也是聽?wèi)T了別人喊“祖師爺”的人,因此也不覺得哪里奇怪。他環(huán)視周遭,并沒有看向身旁的年輕人,口中卻道:“那你一定不屬于‘看不懂’的行列?!?/p>
少年腳步微頓,他偏頭看了方衡一眼。
方衡眼光毒辣,雖然少年隱匿了身份,但他還是從少年先前躲避人群的步態(tài)中品出幾分無極道門特有的清逸。這少年恐怕私底下修行了無極道門的功法,只是不知道他修煉到什么境界。太虛宮為了平衡各派功法的流傳,無關(guān)民生的功法都需要以玉流光進行兌換。少年能在短短兩年內(nèi)換到無極道門的功法,只怕本身也并非泛泛之輩。
反正,絕對不是一個會被幾名不軌之徒逼到需要向路人求救的無辜孩童就是了。
“……叔你怎么看出來的?”
方衡也抬了抬眼皮,語氣無波無瀾:“我有幾個徒子徒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和你一樣都喜歡扮豬吃老虎。不知道什么臭毛病,但我不慣著。”
“是韜光養(yǎng)晦,不是扮豬吃老虎?!鄙倌赅粥止竟?,“叔看上去這么年輕,居然都有徒子徒孫了?!?/p>
“我是修士,你應(yīng)該也知道?!狈胶饨K于回頭看了他一眼,“若我并非修士,你先前的舉動會將我牽連進禍?zhǔn)吕?,你又?dāng)如何?”
“我會去找白玉京的巡衛(wèi)?!鄙倌昀潇o道,“進入白玉京的凡人為免麻煩找上門,基本都會隱匿自己的身份。只有位高權(quán)重以及身居世外的修士才無畏身份暴露,自如地在大街上行走。叔你看著就不像平民,望著街上修士時的目光也只是尋常,并沒有上前套近乎或是別的什么。所以我推測你應(yīng)當(dāng)是修士,那些人就像陰溝里見不得人的老鼠,根本不敢招惹修士和巡衛(wèi)?!?/p>
“你同樣有一定道行,為何還要找上我?!?/p>
“因為我不想打草驚蛇?!鄙倌甑故鞘炙?,“我查探他們老巢的時候被他們的交易對象察覺到了不妥,那人估計也是一名修士。我跟蹤這些人很久了,他們十分警惕,察覺到威脅后必定會立刻轉(zhuǎn)移。在找到充足罪證之前,我并不想暴露自己的目的。”
方衡聞言,垂頭看他:“你就不擔(dān)心我跟他們是一伙的?”
“怎么可能?!鄙倌曜I諷地勾了勾唇角,“你這般風(fēng)光霽月,怎會與蛇鼠之輩勾結(jié)?就算是也無所謂,鬧大了,白玉京的人總要出面的?!?/p>
這個少年心性成熟,與其年齡大不相符。方衡思忖了片刻,決定還是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里畢竟是拂雪道君的道場,若真有賊子作祟,方衡身為無極道門弟子也總有徹查此事的責(zé)任。
“你跟我走一趟太微垣吧?!狈胶庖皇洲粼诹松倌甑募绨蛏希谱×松倌暧得x開的步子。
少年被方衡拎住了斗篷的帽子,沉默半晌:“……不要,我自己能查。我不想把事情鬧大?!?/p>
“由不得你了,我就是白玉京的人。”方衡晃了晃少年的領(lǐng)子,“我叫方衡,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雪。”
這名字一聽就是假名,但方衡并不介意。他提溜著少年朝著月車站臺走去,和另外兩位奉劍者約定聚合的時間快到了。林雪十分不情愿,但方衡拎他就像拎一只小雞,他踉踉蹌蹌地登上月臺,隔著車窗見萬千星軌自后方倒去。萬千星辰環(huán)繞明月而行,那場景無論見過多少次,都有種動人心魄的美。
許多年后,林雪依舊會想起這如夢似幻、命軌偏離的一夜,就像有人翻開了一本書,有人做了一個夢,有人無意間走入了罅隙的時空……命運的齒輪便相互砌合,輪軸開始轉(zhuǎn)動。
林雪不信命,也不信氣運這種東西。他見過潮起潮落,見過風(fēng)云幻變,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奇跡,他堅信人渴求的一切終究要邁開步子追尋,命運須得憑借自己的力量握在手中。
——但這世間有白玉京。
日月升而眾星隨,白玉京升起的一輪日月,許多年后依舊牽引著無數(shù)星辰的航軌。
三名奉劍者候補在太微垣中集合時,另外兩位都有些意外地注視著被方衡半拎在手上的少年人。兩人不明白為何方衡去了一趟天市垣,轉(zhuǎn)頭還帶個小孩回來當(dāng)特產(chǎn)。關(guān)鍵是這孩子滿身桀驁,看著也不像是自愿跟來的。
“這是什么?”半夏指著林雪,問道。
“路上遇到的孩子,他在天市垣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事。”方衡言簡意賅,兩句話便解釋了來龍去脈,“他叫林雪,看著是自學(xué)了一些我宗的心法。”
半夏聞言,頓時便不吭聲了。沒有師長指導(dǎo)便自學(xué)成才,這少年保不齊也是個修真奇才。半夏雖然能力出眾,學(xué)習(xí)也刻苦,但因為她入道較晚,心思比較復(fù)雜,所以在道門心法修行上進境較慢。但好在她靈活變通,記性也強,她能熟記各種符箓陣法。以技巧彌補修為的不足,斗術(shù)上倒也不會落后于人。不過半夏也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是道門欣賞的那類心性純澈、悟性絕佳的好苗子。好在如今她已踏上修真大道,一步步打磨徹悟便是了。
半夏雖說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但在面對方衡和林雪這樣能自行頓悟道門功法的奇才時,還是有些忍不住避其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