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還有事務(wù)繁忙,在交代完靈希希望加入外道調(diào)查隊的意愿后,她便提前告辭離去。
離開時,宋從心走得雄赳赳氣昂昂,決心一定要鏟平一切外道,讓靈希口中數(shù)百年后的英杰們能生活在太平盛世里。更有甚者,宋從心心里甚至還有幾分隱秘的歡喜,根據(jù)靈希的說法,日后大廈將傾之時,無極道門還會出現(xiàn)許多能在危急關(guān)頭站出來力挽狂瀾的英杰。即便面對那樣絕望的局面,正道修士依舊團結(jié)一心,眾志成城。他們在人間建立了日落之城,維系著神舟最后的火種??磥?,她也不用在掌教的位置上熬到死,一百年后或許就能等來后繼者,這日子可比先前來得有盼頭。
想到退休之后的生活,宋從心一時間心花怒放,就連通往堆滿了案宗與經(jīng)卷的主殿之路上,她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宋從心并不知道,在她離開后不久,茶室中的三人都陷入了一種近乎死寂的沉默。
清儀道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默默地消化著一肚子的情報。明塵上仙卻在片刻的沉默后,突然開口道:“彼世中,拂雪是因何而死的?”
“咣當(dāng)”一聲,清儀道人像是被茶杯燙到了手,翻倒的茶盞打shi了衣袖。
對于注重禮節(jié)的清儀道人來說,這是極其嚴(yán)重的失態(tài)了。
清儀道人并不遲鈍,只是先前沒有想到這一點。明塵這一提點,她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只見她面色煞白,顫聲道:“……彼世繼任儀典長老之位的人,是拂雪?”
“我不知道?!膘`希注視著自己的杯盞,仿佛能從中看出一朵花來,“兩世的差距實在太大了,我不知她的身份名姓,只知道她的一些過去。她因何而死,我也不甚明了。我只知道那一天,很平常的一天,跟往常的每一天都沒有任何不同的一天。她笑著說自己累了,想回去好好睡一覺。她跟我們道別,說明日再見。
“她說明日再見,但在那之后,明日……再也沒有到來。”
日落城的太陽,徹底落下了。
那真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天,沒有傾盆大雨,沒有電閃雷鳴,甚至連拂面而來的風(fēng)都難得和煦。
與話本故事中天地同悲、日月俱泣的場景不同,那個人的死去,并沒有換來上蒼的一聲悲泣。
蒼天沒有流淚,是人在流淚,是許許多多的人在流淚。
靈希站在險峻的山地之上極目遠(yuǎn)眺,看著日落城滿城縞素,行人麻衣。陰沉的天,暗沉的地,明明彼世的人們早已習(xí)慣了沒有太陽的天空。但不知為何,她離開的那天,塵世好似突然蒙上了一層黯淡的云翳。可靈希記得她還在時,無論多么絕望的境地里,日落城里都能聽見民眾笑聲以及關(guān)于明天的希冀。
并非傷重,也非遇害,她的隕落輕描淡寫,據(jù)說只是壽數(shù)已盡。
壽數(shù)已盡——也就是說這并非人力可改,而是天命。
靈希記得那一天,她記得蜿蜒在蒼茫大地之上扶靈前行的“蟻群”,她記得向來冷靜自持的刀客不知從何處抱來了一壇酒,獨自一人喝得人事不省。靈希走到他身邊用酒勺舀了一勺子酒,吞咽入腹時卻像吞了刀子般腸穿肚爛的痛楚。靈希只喝了一口便栽倒在地,卡著喉嚨干嘔不停。
她嘔出混雜著點點猩紅的酒水,以為他在酒里下了毒,因為友人的死而想不開準(zhǔn)備以身相殉。但酒就是酒,普普通通,誰也不知道它為什么喝起來會這么疼痛。
那時刀客沒有看她,他坐姿豪放地自斟自酌,修長的手指摁在膝蓋上,打著不知名的節(jié)拍,輕輕地哼著歌。
日落城靜默如死,而他低低地哼了一首歌。
所以,那真的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天。
……
“……抱歉,我暫且失陪一下?!鼻鍍x道人并沒有繼續(xù)聽下去,她捂著嘴倉皇離席。靈希看見她袖擺上未干的茶漬,浸染著沉甸甸的水汽。
最終,茶室內(nèi)只剩靈希與明塵上仙這對師徒相對而坐。直至殘茶漸冷,彼此卻依舊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