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白玉京。
約莫十一二歲的女孩邁著沉重的步伐,步履艱難地走上通往巍峨宮殿的臺階。映入眼前的景色依舊瑰麗絕倫、美輪美奐,但一手死死捂著腹部的女孩卻無心觀賞。
女孩已經整整兩天粒米未進,兩天前也只進了一些米糠熬成的稀薄粥水,根本無法飽腹。為了避免村民逃跑反抗,呂川軍并沒有給辛家村的村民們足量的食物。他們自己大快朵頤,卻不肯放村民們外出覓食,只把他們當做人牲一樣圈養(yǎng)著。女孩克制不住地吞咽唾沫,眼前的景色也倒影重重。人在清醒時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胃部酸腐的燒灼,以至于那種痛苦在不知不覺間沁入了靈魂,即便入夢也無法解脫。
苦丁,辛家村中唯一的大夫柴胡的孫女,大字不識一個的山民中為數(shù)不多能識字的人。兩個月前,苦丁抽中了詭簽,為了臥病在床的爺爺,她接受了王堂主的“天命授印”。王堂主告訴村民,持有“天命授印”之人將進入洪圣君的洞天福地。圣君慈悲,允他們在太虛宮中擇撿一門手藝進行學習,不過三個月后,他們必須將除了手藝以外的東西歸還給圣君。
村民們懵懵懂懂,聽信了王堂主蠱惑人心的言語;他們誠惶誠恐,親眼見過白玉京的宏偉壯麗之后更是對此深信不疑。
但或許是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年幼但早熟的苦丁不信。她雖沉默寡言,但還在襁褓里時便隨著爺爺四處行醫(yī)。白玉京的景色雄奇壯麗,往來其中的人們雖然形色各異,但要論風采氣度都遠非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洪圣君”可比。
苦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洪圣君若真有這般天大的能耐,又何必在他們村里作威作福,甚至連米糧都發(fā)不出來?
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喽∶嗣约菏直成系挠∮?,接受了“天命授印”的人,每隔十天可以見一眼自己的親人。望聞問切是苦丁從小就在學的,雖然只是粗略一瞥,但也能看出爺爺眉宇間縈繞的病氣不散。那群該死的山匪根本沒有給爺爺診治問藥,看她年紀小故意敷衍她罷了。
可恨,實在可恨??喽∫Ьo后槽牙,費勁地挪動沉重的腳步邁上最后一節(jié)通天的臺階。她年紀太小,人言輕微,村民們又都被扣押了至親之人,甚至有不少人相信了呂川軍的謊言。她若冒然勸誡,只怕會引起眾人的惶恐,更甚者村民們還會為了不觸怒“圣君”而將她揭發(fā)出去。
苦丁嘗試過掙扎,但哪怕他們進入了白玉京了,王堂主等人依舊會跟在他們身邊,監(jiān)視他們是否和他人接觸、交談。不久前阿山叔被人纏上搭了幾句話,回去便遭了一頓毒打。他們只被允許出入太虛宮借書而不允許去其他地方,苦丁根本找不到其他求救的方法。
而且……求救難道有用嗎?高高在上的仙人,真的會在意他們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嗎?
苦丁沉默地走至太虛宮門前,她看見幾名和她同樣入夢的辛家村村民的身影。身披斗篷的王堂主們跟在他們身側,如夢魘般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監(jiān)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進入白玉京后,村民們都要裝作彼此不認識的樣子,苦丁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防備著什么。
不知是因為饑餓還是因為麻木,苦丁頭腦里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改變眼下困境的法子。
就在這時,苦丁在威嚴肅穆的太虛宮前,聽見了一聲格格不入的吆喝。
“道門講壇儀師有償試課,旁聽一節(jié)課可得兩枚玉流光,深研者一節(jié)課五枚玉流光,提供獨道見解者還能獲取更多玉流光!”
“試行講學,不僅不要錢,甚至還倒貼錢!不限制門檻,男女老少皆可!考校優(yōu)異者還有額外禮金相贈,心動不如行動啊!”
“……你個混不吝的,有你這么喊話的嗎?!”
“欸,你不懂做生意,這樣喊才能吸引到人。你咬文嚼字的誰聽得懂你在說什么?!”
苦丁抬頭望去,便見人來人往的太虛宮門旁側竟豎起了一面招幡,上書“有償試學,不限門檻”。一個披著頭蓬的少年揮著招幡,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單手叉腰、怒目圓睜,但即便是這般情態(tài),她依舊是苦丁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了。兩人吵吵鬧鬧,卻刻意壓低著嗓音,將聲音控制在能吸引旁人注意力卻不會招致反感的程度上。
而且,他們泄露出來的一言半語,也足夠令人心動了。
苦丁還站在原地不動,周遭已經有不少人圍了上去,詢問他們究竟何為“有償試學”。那女子衣著華貴,神色高傲,看著就不像是個好相與的。但那蒙面的少年卻十分熱情地向周圍人介紹著“有償試學”,簡而言之,和太虛宮需要付出玉流光才能學到知識不同,有償試學是講師出錢找學生來聽課。
“天底下怎會有這種好事?老師講課,還要倒過來給學生付錢?”旁地人奇道。
少年看不見容顏,但聲音都透著一股輕快感:“哎呀,并非如此。我們講師雖然德高望重、道行深遠,但是講學跟參悟卻是兩回事。講師想要澤被眾生、福澤大眾,但是自身道行高又不代表講學講得好對吧?講師擔憂自己的講學太過晦澀難懂,以致曲高和寡,所以在正式開壇講學之前要招一批學生私底下試行一下講學的內容。若門外漢都能聽得懂,那屆時開壇講學自然不會出現(xiàn)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況。這也是以人為鏡、根除謬誤的正心之舉嘛!”
旁地人聞言面面相覷,神色越發(fā)驚奇。他們還是取義地流傳出去那多不好啊?所以試學之前要先締結契約,試課的學生不能以任何方式透露講師的教學?!?/p>
少年提到契約,周遭興致勃勃的修士們頓時便打起了退堂鼓。重視因果的修士們對契約之類的東西都十分防備,畢竟這些涉及言語的契約可能一不小心就著了別人的道。不過一點蠅頭小利,不值得為此搭上自己。
散修們不感興趣,有人卻很感興趣。一節(jié)課兩枚玉流光,聽上去這課還不是短期便會結束的,也就是說,這意味著之后源源不斷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