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沒有。當(dāng)年那個老嫗跪在府門前,許多人都見了。她只抱著一個襁褓,哪來的雙生子啊……”
“琉璃”、“琉璃”、“琉璃”……所有人都記得“琉璃”,唯獨不記得“蘭因”。
書中人察覺到了什么,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猛然回首之時,“琉璃”這個名字已經(jīng)變成了他掙不脫的羅網(wǎng)、逃不出的中天。
——那時在密室中死去的究竟是琉璃,還是蘭因呢?
琉璃消失了,蘭因活下來了;但“蘭因”消失了,“琉璃”活下來了。
蘭因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只要換上錦衣華服,將笑容勾起,“琉璃”便會鮮明無比地浮現(xiàn)在鏡子里。與不爭不搶、木訥寡言的蘭因不同,瘋狂掠奪周遭一切養(yǎng)分、不顧一切都要往上攀登的“琉璃”才是最適合這個世界的人。蘭因總是執(zhí)著一些無謂的東西,為那些無形之物的消逝而感到痛苦,但“琉璃”不會。雙生的并蒂蓮若有一方奪盡了所有的養(yǎng)分,另一方便會枯萎、死去。
這個世界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青年看著鏡中身穿華服、眉眼清艷的人影,忽而間低低地笑出了聲。
蘭因腳底下維系著他與人世那點牽絆的浮冰,就此破碎成了虛幻的光影。
那塊名為“琉璃”的烙鐵終究還是砌進(jìn)了他的骨肉里,在他的身上長出了另一張臉。
他背負(fù)著她,就像背負(fù)著一個無解的詛咒。在以后無比漫長的人生中,他踏上了仙途,將紅樓改成了明月樓,他建立了癡絕城,他登上了戲臺子。他唱著《琉璃傳》,一句句,一聲聲。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了一雙宛如雪洗般清明、令人不禁升起生念的眼眸。]
“琉璃”掌控人心、情報、局勢,他相信只要將這些東西都捏在手中,這世上便再沒有能超出他的掌控、肆意篡改他記憶與人生的東西。
但當(dāng)他與那雙眼睛對上之時,他突然間便覺得有些無措,他爛熟于心的情報,篤定不會失控的棋局里出現(xiàn)了新的變數(shù)。這個變數(shù)改變了許多人的命軌,扭轉(zhuǎn)了許多無解的死局,她讓人相信這世間能有堪稱荒唐的奇跡。
她耐心地解開命運(yùn)之繩上的每一個繩結(jié),走過一段又一段的往事。
與他這個決意持筆成為寫書人的人不同,她選擇步入局中,成為了戲中人。
那些被她見證的人與故事都落入了她的眼中,融入那片盛大的光明。
他曾經(jīng)對他人自嘲,自己有這輩子都贏不過那雙眼睛的預(yù)感。結(jié)果,一語成讖。
《蘭因傳》的最后,幾行墨跡尤新的文字穩(wěn)穩(wěn)地落于紙上,與先前混亂破碎的語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看著她抓著我的手,將我的曲劇涂抹得亂七八糟,強(qiáng)行改寫了局中人的結(jié)局。]
[可我卻奇怪的并不覺得生氣。]
[或許這世間能有一面鏡子,照出的不是琉璃,而是蘭因。]
所以,他撕下那張從他骨肉中生出的面孔,以自己原有的那張臉,去往她的身邊。
拂雪道君身為上清界炙手可熱的新秀,萬眾敬仰卻單身至今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面對明月樓主情真意切的剖心之言,宋從心的注意力卻沒有放在這上面。她認(rèn)真思考著故事中的蘭因究竟是因為童年時的遭遇導(dǎo)致人格分裂,還是真的有一個名為“琉璃”的雙胞胎妹妹?盡管根據(jù)明月樓主的自述,蘭因才是他原本真正的模樣,明月樓主檻花則是因“琉璃”而生的假面。但根據(jù)宋從心跟明月樓主的幾次接觸來看,明月樓主其實不像故事中的琉璃。
檻花此人神秘風(fēng)流,如霧中花般捉摸不透,但他是上界正道承認(rèn)的、足以庇佑一方的大能修士。從大夏國慈秘事件中便能看出來,明月樓主的形式作風(fēng)雖是商人本色,但他并沒有視人命如草芥,更沒有肆意妄為只圖自己痛快。相反,修真界中那些無人管轄的灰色地帶是因為明月樓主的出現(xiàn)才有了最基本的秩序與規(guī)章。若是這些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任其發(fā)展而不加以管制,如今恐怕也不會比混亂的北地好上多少。
即便沒有明塵上仙那般光芒萬丈,但明月樓主確實是深夜中拂照一方的月亮。
從這方面看來,明月樓主和故事中那個不顧一切也要向上攀登、瘋狂汲取所有養(yǎng)分的女孩是不一樣的?!懊髟聵侵鳌钡拇嬖诟袷翘m因在瀕臨人格解離的情況下吸取了一部分屬于琉璃的碎片,最終重塑并且凝聚起來的新人格。
換句話來說,“明月樓主”既不是琉璃,也不是蘭因——他是一個成熟強(qiáng)大、已經(jīng)不會再迷茫于過去的健全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