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養(yǎng)成的 第83節(jié)（第1頁）

于是，場面便這樣一點點地冷了下去。

……

這個女人是瘋了嗎？站在人群中的沈如如看著祭壇，神情略顯不耐。

沈如如出身商賈之家，雖不算大富大貴，但也不愁吃穿，不必下地耕田，甚至還能讀書識字。那篇檄文中闡述的貴族世家的貪婪吃相確實讓沈如如心生震撼與憤懣，但也僅此而已了。

沈如如的家族既不屬于被剝削得最慘的底層階級，也無法躋身宴席分肉的上層階級。雖然讀書明理讓她了解了世俗的黑暗，可要讓她為世道做些什么、改變什么，她也只是有心無力。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那些連自己的生活都顧及不來的平民百姓呢？

沈如如覺得，“司命刀之儀”本身就是一個貴族用來作秀的笑話。

直到，一名衣衫稍顯落拓但也能一眼窺出并非平民的青年男子瑟縮著走上祭臺，站在那名女子的對立面上。

那個瞬間，沈如如覺得那些將士們的目光都能把那男子當(dāng)場看殺。

“……文常侯，不，應(yīng)該是‘謝軍師’?！比f眾矚目之下，那落魄的青年士子咽了一口唾沫，卻還是木樁一樣僵硬地站立著，口氣很沖地道，“我聽那些軍中將士們是這般稱呼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不，你、你大概已經(jīng)不記得我這種無名小卒了。但、但我還是想說——”

青年士子深吸了一口氣：“我是扶臺縣曲安周氏之子，你可能不記得，我父親乃扶臺縣縣令周平……”

“我記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士子話音未落，女子便輕輕一笑，“扶臺縣曲安周氏，縣令周平徐，天載亥巳九五年，因勾結(jié)外道致數(shù)人傷亡而被圍剿。周平徐之三子皆在外游學(xué)，其中一人進(jìn)京趕考。太女仁慈，查明其子未參與此事，僅剝奪其子官身，并未累及無辜之人。”

沈如如心尖一麻，她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形容，當(dāng)女子輕描淡寫地將過往舊事平鋪直敘之時，那具過分瘦弱單薄的身軀忽而氣勢逼人。

然而很顯然，女子的話語激怒了那名青年士子。

“……說什么勾結(jié)外道?！鼻嗄晔孔哟怪^，以險些將后牙槽咬碎的力度，自牙縫間擠出憤恨之語，“吾父一生清廉，品行端正，十里八鄉(xiāng)都備受敬愛……他因為操持政務(wù)累病了自己，當(dāng)時幾乎病入膏肓，藥石無醫(yī)。是一游方道士途經(jīng)曲安為吾父開了一個偏方……只是這樣而已，只是這樣而已??！吾父沒有勾結(jié)外道！謝軍師你口中仁慈的君主不顧眾多百姓的求情勸阻誅殺吾父，強(qiáng)行將縣令換成自己麾下的官員！”

“敢問郡候，吾父究竟是因勾結(jié)外道而誅還是擋了爾等前路的欲加之罪？一生功績與萬民上書也求不得一個寬恕，這難道不算辜負(fù)民意嗎？！”

青年士子憤怒地嘶吼，然而，被他這般質(zhì)問的女子卻容色淡淡，眼神無波無瀾。

“你說的‘偏方’便是取處子與男童之血煉成丸藥，連服半年而不停歇，對否？”女子偏了偏頭，似是在回想這樁案件，“你既是讀書人，便應(yīng)當(dāng)知曉聽人言不可斷章取義?！唇Y(jié)外道’后頭還有‘致數(shù)人傷亡’，你怎就略過不提？”

“那、那是百姓們自愿的?。　鼻嗄晔孔蛹拥妹嫔珴q紅，猛一揮手，“鄉(xiāng)親們都說若是父親卸任，換上來的縣令未必清廉，所以才——”

“我知道?！迸游⑽㈩h首，她好似過目不忘一般背出了士子口中提及的“萬民書”，冷靜道，“萬民書寫得很清楚，太女也帶人跑遍了各個村落，被獻(xiàn)上的女子與孩童的確都是‘自愿’的。更何況當(dāng)時太女救出的女子雖然骨瘦嶙峋但確實還有一口氣在，她也承認(rèn)，自己是自愿的。”

青年士子聽她這么說，卻不知為何露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所、所以這……”

“但是，如果你有掛心扶臺縣的安危，那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太女在那之后又陸陸續(xù)續(xù)查抄了三族，分別是曲安王氏、許氏與羅氏。”女子平靜回望，“其中，王氏家中起出了十?dāng)?shù)具沒有血肉的白骨，許氏羅氏次之。他們準(zhǔn)備得可比你們充分得多，不僅給了死者家屬安家費與

喪葬費，甚至還出示了賣身契與‘自愿書’。托縣令的福，官府竟然還敢在上頭蓋章。所以當(dāng)初官印是怎么落的，他們的人頭就是怎么落的?！?/p>

她的言辭是如此平靜。

“饑荒易子而食，菜人二兩銀子。爾等輕賤平民，甚至平民也輕賤自己?？商雽⒐蛟诘厣系墓砘攴銎?，想將鬼魂重新變成人，這有錯嗎？”

她重復(fù)：“有錯嗎？”

沈如如雙手捂著嘴，屏息凝神，不敢出聲。

噤若寒蟬的死寂中，沈如如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鼓噪的血肉在xiong腔內(nèi)跳動。那是何等微弱的聲響？可恍惚間，卻又仿佛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