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得猶豫退避,宋從心頂著風壓侵身而上。她騰空躍起,反手斬出鋪天的劍芒。其劍風所過之處,山河傾,風雨歇,天地為之寂然。
宏大的劍光如傾盆暴雨,炸出震耳欲聾的錚錚劍鳴。濃霧織就的帷幕四分五裂,劍氣縱橫交錯,于漆黑的龍骨上炸開大片霜色的冰花。巨龍仰首低昂,逶迤的龍尾如山傾塌,重重砸入弱水。滔天的浮沫白浪之中,猩紅的獸瞳鎖定那微末如塵的身影,躍動著雀躍瘋執(zhí)的火光。
有哪里不一樣了。煙塵與水霧相撞,下了一場突兀的雨。一人一龍隔空對峙,渺小的人類直面了與天地齊身的偉大存在,眼中卻無一絲迷茫與猶疑。
沒有老練莫測的步法,沒有變勢圓融的劍技。無極道門授予的技藝融進了她的骨里,卻再找不到一絲雕琢的痕跡。
她的劍純粹而又干凈,她的道堅定且磐石不移。
[不錯。]喑啞滄桑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與洶涌澎湃的河水相互呼應,[不錯。這才是……足以承載眾生的劍。]
話音剛落,只見一道浮薄的人影自霧中走出。年少的君王面戴黃金假面,單手提著赤色的巨劍。他身周浮動叆叇的云霧凝作實體,垂墜化作玄色的龍袍。他與骨龍并肩而立,凌駕霧海之上。巨龍垂下猙獰的頭顱,盤桓拱衛(wèi)在姜佑身側。骨魚破水而出,似萬民眷戀神舟般追隨著的龍骨。此間堆砌神軀的如山尸骸,便是奉神的王座。
若姜恒常身在此處,她定能認出這便是陰荒大殿浮雕壁畫上描摹的“幽冥法王”。
[上前來。]居高臨下的無面君王伸手,以一個邀請的姿態(tài),[上前。]
[領受,天恩。]
轟隆。
低昂的龍吟于天地間回蕩,塵霾籠罩的蒼穹忽而洞開一隙天光。那束光照在姜佑的身上,照在環(huán)繞他盤旋飛舞的骨魚之上。霎時間,注視著這一幕的宋從心與靈希同時生出了一種預感。即便此世已有近千年無人飛升,即便得道成仙幾乎成了一個久遠的神話,但在這一刻,修行天之道的修士都能感覺到,某種天外而來的引力隨光照落了下來。無形的臺階自腳下鋪陳,金光鑄就通天的大道,只待熔爐中的螻蟻向上攀登。
“這是……”靈希不住呢喃,“引渡天光……?”
千年前的人皇時代,修行天之道的修士頓悟己道、得成正果時,上蒼便會投下引渡飛升的天光。這意味著修士所行的道途得到天道的認可,大地孕養(yǎng)的生靈得以褪去沉重的泥胎,奔向浩瀚的星海。然而,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大道無心無情,無形無名,不分善惡清濁,不問是非因果。這世間一切為存續(xù)天地、存續(xù)族群而立的道統(tǒng),皆被納入廣袤無垠的河川。
而今,天道認可了姜佑的道。
“師姐!”
迎著呼嘯而來的狂風,立于天穹之上姜佑舉劍下砍。骨龍隨他俯沖而下,發(fā)出渾厚如鐘的長嘯。這一劍如貫虹長日,帶著焚山煮海的鋒芒。龍骨橫掃而來,襲塵卷浪。那人影衣衫襤褸,單薄得好似一瞬便會被碾入塵埃之中。然而,須臾,沖天而起的冰凌冶作長鋒,渺小的人影不退反進,兇狠無比地與隕日戰(zhàn)至一處!
金鐵錚鳴乍起,重劍與骨劍角力。兩劍短暫相觸又猛然分離,隨即再次兇惡地碰撞在一起。
宋從心身后,靈希飛掠而至,一掌截停了橫掃而來的龍骨。她低聲怒喝,雙臂青筋暴起。虛無的空間在她的掌中扭曲,竟被生生撕出一道裂隙。橫掃而來的龍骨沒入裂隙,隨著靈希雙掌一合,裂隙像怪物的巨口,堅硬的骸骨被無形的手擰作柔軟的織物。龐大的龍骨寸寸折裂,破碎聲不絕于耳。
靈希這一手過于吊詭,反激起敵人的兇性。骨龍長嘯嘶鳴,甩尾卷起滔天巨浪。靈希猛然仰首,冰冷的神性于金瞳中流淌。她像被觸怒的害獸,與嘶吼的骨龍纏斗在一起。沒有理智,沒有技巧,只有生物最原始的本能與血腥殘忍的廝斗。
冥神為引領族群跋涉虛空而生,擁有天地間最純粹強大的軀體,不死不滅,恒常永生。數(shù)百年來,祂汲取虛空之力,已可三界穿行。然而,另一位神祇的容器顯然更精于此道,靈希身影虛實交替,非人的利爪一劃便是燦爛的星河,并掌一擰便是空間的塌縮。她獨自一人力抗巨龍的攻勢,硬是
與其打得難分難舍。
靈希纏住冥神本體的間隙,另一邊廂,宋從心與姜佑也打得如火如荼。姜佑全無留手,每一記重劍的揮砍都帶著足以開山分海的力量,似要將一切阻攔之物碾作齏粉。然而,與先前以纏斗、困束、防御的戰(zhàn)斗不同,宋從心的劍變了。她不顧傷勢,不畏疼痛,拔劍僅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殺。
若不能將對方斬于劍下,吾道何存?!姜佑在宋從心的眼中讀出了與自己相似的決然。
連綿不斷的鏗鏘聲中,火花四濺,刀光劍影,弱水河面突現(xiàn)上百道糾斗的殘影。容不得思考,容不得躊躇,但凡失神便會頃刻斃于對方劍下。進退,黏身,轉圜,姜佑所過之處,弱水的黑灰自他腳下蔓延,卻又很快被宋從心腳下的金光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