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就像有拉拽皮影的絲線一般,依靠在龍床上的“宣懷王”放下了奏折,起身下榻。而齊虛真也出門喚來了外頭靜待的侍從,攏著袖子站在一旁恭敬地看著侍從們?yōu)椤靶麘淹酢贝蚶硐词?,整裝佩冠。寬大的兜帽與斗篷遮擋了國師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低眉順眼的侍從也不曾發(fā)現(xiàn)異樣。
“愛卿,隨寡人一道?!鄙泶埮鄣木踝龀鱿嘌淖藨B(tài),國師欣然而往。僅看眼前這一幕,都讓人不得不感慨君敬臣忠,一代佳話。
宣懷王與國師共赴朝堂,儀仗離開后殿后,只見通往朝堂的宮門前正肅立著一道頎長的人影。自從帝都出現(xiàn)刺客之后,鬢邊隱有銀絲的輔國大將軍便每日都不辭辛勞地率領(lǐng)將士前來接駕,這位以性情古板出名的忠臣是為數(shù)不多能被“宣懷王”信任的對象。
“楚卿,你效忠于誰?”“宣懷王”沉聲問詢,話語好似能蠱惑人心。
“自然是君上?!比欢蠈④妳s仿佛不受影響一般,毫不猶豫地應(yīng)答。
楚老將軍的“愚忠”讓“宣懷王”十分滿意,國師也很滿意。若不是這位手持帝都軍權(quán)的老將軍毫不猶豫地站在他這一方,想要把持朝堂恐怕還沒有那么容易。這世上總是不缺這種不開竅的榆木腦袋,將典籍書卷中用以鞏固政權(quán)的“忠君”思想
奉為真理。
一陣清風(fēng)刮過,齊虛真敏銳地嗅到了楚老將軍身上飄來的血腥氣:“將軍的傷勢還沒好嗎?可要休沐幾日?”
“老臣謝過國師體恤?!背蠈④娨话逡谎?,話語卻有些不悅,“陛下的安危乃重中之重,老臣不可擅離職守。只是前些時日拷問幾個刺客時被邪物所傷,與征戰(zhàn)沙場相比算不得什么?!?/p>
齊虛真突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這話對于“國師”的身份而言實在太過“僭越”,他不覺惱怒,反而對古板的老將軍越發(fā)上心。楚老將軍身上的確沾染了一絲很淡的邪氣,可見其所言非虛。想到楚老將軍處決了謝秀衣派來的刺客,齊虛真便覺得心中快意。楚老將軍的“冒犯”與“不悅”也是人之常理,若是對方對“國師”也如對君王一般恭敬,他反而要懷疑對方的忠誠是不是偽裝出來的表皮。
齊虛真勾了勾掩藏在廣袖下的手指,目視前方的“宣懷王”立時轉(zhuǎn)過身來,慈和地拍了拍楚老將軍的肩膀:“國師說的也是寡人想說的,若是身體確實抱恙,楚卿一定要好生修養(yǎng)。畢竟寡人日后還是要仰仗楚卿的。”
“不敢當(dāng),陛下?!背蠈④娐冻隽烁屑ぬ榱愕谋砬?。身份不同,他人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也有所不同,這其中的種種差異,齊虛真也樂此不疲。
上朝,退朝,批閱奏折,商討政策……重復(fù)如是,君王的生活也不過如此。
齊虛真喜愛天子執(zhí)掌生殺大權(quán)的威能,卻不喜歡天子事必躬親的繁瑣朝政。左右上頭交付給他的任務(wù)是擾亂國綱,于是他在得勢后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將政務(wù)下放。齊虛真知道權(quán)力若不能向中央?yún)R聚,這個國家遲早都會亂起來,他要做的便是向那些蟄伏在暗處的野獸傳遞“君王昏聵,這偌大的國土爾等可分而食之”的信號。
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君王積威甚重,又或是咸臨底蘊(yùn)足夠深厚,這個國家時至今日也不曾爆發(fā)足以摧毀高樓的動蕩。
齊虛真有隱約感覺到這其中必然有人在暗中穩(wěn)定局勢,然而他猜測的是各地官吏世家仍在試探,并沒有往在他眼底已經(jīng)是個死人的宣白鳳與謝秀衣身上猜想。笑話,一個死人與一個已經(jīng)自身難保的窮寇,為政敵治理國家對她而言有什么好處?真是笑話。
直到帝都塔樓之上的鐘罄被人敲響之前,齊虛真都是這般想的。
“報、報——!陛下,文常侯無詔入京,登上了天音塔!”
“什么!”君王拍案而起,一半驚怒,一半狂喜,“無詔入京,她是想造反嗎?!來人啊,速速將逆賊拿下!”
站在一旁的國師欣喜若狂,以至于一時不慎暴露出了自己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若文常侯真的率大軍造反對他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十萬大軍算得了什么?只要平定了“叛亂”,他不僅可以徹底將宣白鳳釘死在“謀逆”的恥辱柱上,還能解決掉那隱藏在暗處的心腹大患。
但是,與他博弈這么多年的謝秀衣真的會這般魯莽地入局嗎?齊虛真在狂喜中也不免疑慮,他舉棋不定,沒意識到自己對凡人生出了惶惑之心。
“并、并非如此……”前來稟告的宮人低垂著頭顱,倉皇的言行之下,神情卻恨意如滔,“文常侯僅帶百余人入京,登天音塔,請司命刀!”
“她鳴鐘以示,欲為太女平反,宣號此命交付天意,若有違之,便請世人殺她!”
……
“他定然想要殺我,想得不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