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雪真人并不是被師長蒙在鼓里的稚子,也沒有天真到認定局勢一定會變好。但她義無反顧奔向深淵的背影,像噩夢一樣死死烙印在羅慧的眼里。
“你不相信拂雪嗎?”
大概是因為將要分離,一直扮演殘酷長輩的女丑生出了幾分為后輩解惑的柔軟。
“因為我不明白……”羅慧呢喃,“我不明白真人的底氣是什么……是什么讓她有勇氣,去面對更龐大的絕望?”
羅慧不認為永留民奉之為神的存在會與人講道理。
羅慧沒有抬頭,但她感覺女丑似乎笑了一下:“拂雪是個聰明的孩子,她從很多年前便開始調(diào)查吾等。自她揚名伊始,玄中那廝瘋魔了一樣翻找她的過去,甚至想對她已經(jīng)斷卻的俗緣動手……然而,他查來查去也沒能找到蹊蹺之處,還累得自己在明塵面前暴露,失去了最后的佑身符。拂雪這孩子啊,仿佛天命在身一般,從一開始就沒被吾等布下的障眼法蒙蔽耳目。她是一支見血封喉的流矢,一擊即中,正當靶心?!?/p>
女丑依舊相信,拂雪是被人皇氏族選中的孩子。
她六只手臂緩緩并攏,十指相扣:“……當然,這其中肯定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但也不必深究。拂雪見過姬重瀾,見過雪山的度母,她經(jīng)歷過重溟歸墟,也封印過天山蟄群。她能拼湊這些榫卯,得出真相與答案。
“她看清了吾王的本質(zhì),人造神祇是族群意志的結(jié)合體。與天生神座的神祇不同,由人成神的神祇擁有一絲微不足道的人性。但那一絲微茫就如海洋中的一滴水,無處不在,卻也無處可尋。
“這場戰(zhàn)爭不會因為任何一個個體的意愿而發(fā)生改變,沒有轉(zhuǎn)圜與回頭的余地。即便拂雪面見了‘他’,也絕無可能僅憑言語便改變族群。
“但,你還記得吾等最初的目的嗎?”
女丑反問得突然,羅慧愣怔了一瞬:“……育種,培苗……救世?”
“是啊,吾等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女丑嘆笑,“育種培苗,是為了探尋族群衍化成為強大個體的可能。吾等并非尋死,而是求生。在這個優(yōu)勝劣汰的殘酷過程中,人族的靈性被視作糟粕亦或不得不割舍的代價而被族群放棄。拂雪不贊同這點,她便需要證明靈性能為族群帶來更多的可能性。他們爭奪的是族群未來的主導權(quán),退不得,怯不得。
“地上的活人需要一場戰(zhàn)爭奪回主宰命運的權(quán)力,拂雪則嘗試撞開那一縷人性的契機。”
舊時代的人皇已經(jīng)隕落,正道魁首便是當世引領眾生的星。
她站在這個位置,身上自然擔負著眾生的愿力。她是唯一能將希望帶入大海、沖垮絕望岸堤的存在。
“……您說,祂想見她?!绷_慧喃喃道,“那莫非,神……不,‘他’其實是希望能有人打敗族群的嗎?”
“誰知道呢?若后人能跨越吾等的遺體,便意味著后人能比吾等走出更遠的距離?!迸鬁\笑,些許物競天擇的非人獸性滲出了話語,“好了,孩子,知道這些已經(jīng)夠了,再多的,對你有害無利。回到人間,回到上清界,將這八年來的見聞如數(shù)告知地上的稚子。告訴他們拂雪做出的選擇,告訴他們這場博弈的起因?!?/p>
“我……”羅慧還想說些什么,但女丑往她眉心一點,她便感受到靈魂深處傳來的牽引。
羅慧大聲道:“閣下,閣下!無論如何,這八年……受您照拂。但您這般作為與背叛永留民無異,您不怕祂問責您嗎?”
女丑輕笑,鬢角散落的花枝拂動著她哀艷的面龐。
久遠的時光中,她曾看見戴著面具的少年君王
回首,偷偷撩起面具的一角,朝她露出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