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焚灼一切陰穢不詳之物,魔尊締造的浮屠煉獄里鬼魂日夜悲哭。
梵覺深五感俱廢,一片黑暗中,他能感覺到似有幽微自暗處掙出。
梵覺深不止一次感受到陰煞之氣纏繞上他的手指,隨即被護(hù)體的佛光燒灼。那陰煞之氣始終徘徊于他身側(cè),一次又一次地嘗試觸碰他的手指。萬千死魂在他身周盤旋環(huán)繞,似無數(shù)地獄中掙扎的手拉拽著他的袖擺,邀他于煉獄中一道沉淪。
梵覺深不愿低頭。
在那暗無天日的四十九日之中,梵覺深一次又一次地撕裂自己的傷口,混淆魔門對天魔之體愈合力的判斷。他暗中積聚氣力,等待契機(jī)破封而出。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亦無法感知外物。他唯一能做的,唯有殺。
鋪天蓋地的殺氣與惡意拂面而來,梵覺深在黑暗中與敵人廝殺。他不知前方的敵人是誰,更不知究竟誰在攔他。那時的梵
覺深已是強(qiáng)弩之末,他想著與其死在這里,任由天魔之體的血肉被一眾魔修分食殆盡,倒不如臨死前多拉幾個死有余辜之人墊背。
他在陰煞之氣中浸染太久,神智如緊繃欲斷的琴弦,已走至窮途末路。
佛魔僅在他一念之間。
那一場令天地黯然失色的大戰(zhàn)傾頹了魔門的高塔,血煞魔尊被發(fā)狂的佛子擊斃掌下。一片凄風(fēng)血雨中,梵覺深感覺到那股糾纏自己多日的陰煞之氣再次席卷而來。他發(fā)狠點燃自己的神魂,意圖以佛光凈化此間的不凈。但就在那時,他一拳擊出,卻與另一道熟悉的拳風(fēng)轟然相撞。
一瞬間,梵覺深怔住了。
他看不見,他什么都看不見;他聽不見,他什么都聽不見。他不知眼前人是誰,不知她身在何方,但這套拳法是他教的,這世上不會有
變神天位于神舟的背面,因此飛向變神天的天空,就是通往神舟地底的深淵。
然而,位于寰宇之中,人類又要如何以自己淺薄的認(rèn)知去定義深淵與蒼穹?眾生之巔與眾生低谷之外,都是無人能知的茫茫宇宙。
拂雪徒步行走在青銅鑄就的天梯上,身周霧色越濃。視野的可見度越來越低,修士敏銳的五感也無法分辨周圍的情景。從最初能隱約窺見天梯蜿蜒的軌跡,到現(xiàn)在邁出的每一步都要反復(fù)斟酌思慮。時間的流逝在霧海中失去了意義。
修士移山倒海、縮地成寸的本事無法在這里派上用場,撲面而來的氣息讓人發(fā)自本能地膽顫。但拂雪有些意外地發(fā)現(xiàn),除了源自求生本能的不安以外,她心中竟生不出絲毫的恐懼。她原本是這么悍不畏死的人嗎?不,與其說是悍不畏死,倒不如說是心無留念。這是為何?
若并不貪生,最初的我又為何要尋求長生?有些不合時宜的,拂雪思考了這樣的問題。思緒像流水一樣滑過識海,她情不自禁地推衍自己的一生。從無極道門的外門弟子,到僥幸得到天地之書的機(jī)緣,到拜入明塵上仙座下的種種。莫名的,拂雪感覺自己的記憶似乎也成了一本書,正被霧海輕柔地翻動。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這條天梯似乎沒有盡頭。霧海吞沒了塵世的所有,終于,當(dāng)拂雪徹底看不見下一步的臺階時,她依照女丑叮囑的那般閉上了眼睛。
水泡上浮的聲音在耳蝸中鼓噪,腳下的憑依之地消失無蹤。拂雪感覺自己的身體化作了雪花,隨風(fēng)起舞,亦或是隨著蒸騰向高處升華。
在一瞬間,她散作了泡影,穿過云海又重新凝聚。
再次睜開眼時,拂雪在一陣劇烈的眩暈中先行確認(rèn)自己的四肢健在。她看見自己踩在一片黑色的灘涂之上,砂礫染著潮shi的水汽。她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待那種怪異的解離感逐漸消散后,這才抬頭環(huán)顧周圍的風(fēng)景。她耳邊能捕捉到?jīng)坝康暮3甭?,但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她幾疑身墜幻夢。
黑色、白色、灰色——此方世界僅由這三色構(gòu)成。
她看見了一片灰色的海,海水的顏色并非記憶中深沉的蔚藍(lán),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灰白的質(zhì)地。這片渺渺茫茫的灰海上空籠罩著濃重的云霧,海是灰白的,霧是灰白的,就好似大海中的水皆由霧氣凝聚而成。她腳下的黑色砂礫蜿蜒出一條看不見盡頭的海岸,海水一次次地?fù)湎蛩哪_踝,給誤入此地的旅人一個倉促的擁抱。
海水沒過腳踝時,拂雪感到了徹骨的寒冷。那種冷意與鐫刻在她神魂深處的寒咒相似——一種喻示死亡的冰冷。
與處處詭譎但又透著人間煙火氣的永久城相比,這片晦暗無色的灘涂更像死者的歸宿之地。
【無何有之鄉(xiāng)】
【“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xiāng)?!?/p>
原為三界眾生一切冥思與記憶的歸宿,始稱“冥覺海”;后因永留民視死亡如歸鄉(xiāng),故又稱“無何鄉(xiāng)”。
冥神骨君執(zhí)掌的領(lǐng)域,在與虛空滲透而來的炁相融后,三千世界的殘余在此沉淀,積聚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