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永安城的守墓人。”
自稱“師兄”的男子是個雷厲風行不喜拖泥帶水的性子,上來便用一句話奠定了后續(xù)談話的基調。
不等宋從心詢問他的身份與道號,這個落拓卻也瀟灑的男子便擺擺手,將玄貓放到了自己的頭上,還體貼地給幫它調整了一下位置。通常來說,貓咪都會喜歡高一點的視野,畢竟這種生靈有著與生俱來的矯慢。但同樣,貓咪也喜愛干凈,因此在用兩只爪墊拍了拍男子的頭顱后,干硬枯黃甚至還夾雜著一些草屑的頭發(fā)顯然引發(fā)了它的不滿,以至于玄貓順著他的肩膀滑落而下時還不忘給了他一爪。
“不必問我的名字或者道號,現(xiàn)世不會留存任何屬于我的痕跡。這一點你應該有所體悟吧?比如失落的桐冠城?!?/p>
男子被貓扇了也無動于衷,指了指趴在宋從心背上的宣白鳳。
宋從心神情莫測,卻是微微頷首肯定了男子的話語:“桐冠城失落,幽州咸臨與大夏受外道腐蝕滲透,民不聊生,生靈涂炭。我是因此才來到這里的?!彼螐男臎]有懷疑男子的話,對方方才因為克制不住情緒而顯露了一瞬的鋒銳之氣是劍修最好的照身帖。
“看來即便我什么都不說,拂雪也不肯善罷甘休了?”男子抱著玄貓,露出思索的神情。
“抱歉?!彼螐男狞c了點頭,語氣淡然道,“如果我等站在同一陣營,為同一件事而盡心,我不認為對友方隱瞞情報是個好的主意?!?/p>
真誠永遠是無往不利的必殺器,更何況她一直都是如此的坦蕩隨心。宋從心語畢,男子便露出了無奈的神情:“我們認為你接觸這些實在為時尚早,要知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們都希望你能平安長大,不要過早地面對那些殘酷的風雨?!?/p>
聽見男子陳詞的瞬間,宋從心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天書聲望標注中的“欲守護太陽的某些人”。她曾經以為這“某些人”指代的是宗門內的長老以及明塵上仙,但從眼前男子對自己的熟稔程度來看,恐怕無極道門中還有另一批人在關注著自己。
而從男子的話語中很明顯便能感覺出凡塵與上清界在時間觀念上的矛盾與不同的見解。在宋從心看來,自己已經差不多走完了凡人的半生,但在這些年歲動戈都要按百年為計的修士而言,她還是一棵剛冒出新芽的細柳,一只剛剛學會展翅的雛鷹。
“風雨并不會因為樹木尚未長成便停止肆虐,災難也不會因為我們準備不足便延緩到來的時辰?!彼螐男挠X得舌根微微泛苦,她又一次意識到在天光照耀不到的暗處,有人正為了他們平靜的生活而負重前行,“我只會盡力而為之,方才不負本心。若是我的同門袍澤,應當能明白我的心情。”
苦剎之地的風都夾雜著咸澀腐朽的氣息,誰也不知道暗處究竟有什么在糜爛,什么在凋零。
背負著一人的少女站在城墻上,身后是僅剩殘骸的太陽的余燼。
男子揉亂了影魘的毛發(fā),在玄貓不滿的叫聲中又幫它一點點地抹平。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良久,他終于妥協(xié)般地開口:“告訴我調查出了什么?我會斟酌是否要告訴你更多的事情?!?/p>
這聽上去像是準備空手套情報的謊言。
然而,宋從心只是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們的情報有延遲以及斷層,你便告訴我,你在咸臨與大夏究竟調查出了什么。”男子道,“銜蟬說,你找到了白鳳的軍師謝秀衣?但據(jù)我所知,凡人不應當知道苦剎之地發(fā)生的事,而我受限于此,也不知道外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好?!彼螐男念h首,回頭看了楚夭與梵緣淺一眼,隨即她思忖片刻,將一路走來的線索碎片整合齊全,“我長話短說,從我調查到的情報看來,外道約莫是在三十年前便開始了這一場針對咸臨與夏國的布局。三十年前,夏國與咸臨同時遭到外道的滲透,夏國皇室中人已被更替取代,那一方負責挑起兩國之間的戰(zhàn)火;而咸臨因為宣白鳳與謝秀衣之故,那位齊國師未能控制咸臨的局勢,只能挾宣懷王與宣白鳳等人形成對峙?!?/p>
“夏國官家失陷后,權力架空的矛盾沖突對外轉移,藉由九年前的九嬰災變事件,打響了戰(zhàn)爭的序幕。九嬰災變事件目的有三,其一是算計當年前往北荒山調查的外門弟子,借世家之力沖擊主宗內門持劍長老的權威,最后令其引咎退位;其二是令仙凡之間矛盾進一步尖銳,夏國左丞相盜取被魔氣所染的仙家良種散于民間,咸臨這方則將引動九嬰致使邊境三城遭劫之事掛扣于仙門,激起民憤,掣肘仙門勢力?!?/p>
“其三,借九嬰襲城之事挑動夏國與咸臨累積已久的仇恨,同時將夏國內部糧災之禍對外轉移,最終致使兩國開戰(zhàn)。”
宋從心說到這里,男子抱在懷中的玄貓便仰頭“喵”了一聲,似乎在證明宋從心所言非虛。
男子摸了摸玄貓的腦袋,沉默片刻,道:“繼續(xù)?!?/p>
“宣白鳳與桐冠城失落之后,咸臨局勢一度潰敗。但定疆軍軍師謝秀衣在危難關頭重整山河,力挽狂瀾,令國師不得不再次隱于幕后?!彼螐男拿鏌o表情地說道,“從這點來看,無論是夏國還是咸臨,所謂的‘外道’很可能不是這些教派的核心信徒。外道或許是‘就地取材’,令原先的士人階級投靠并且歸屬于他們。這些宵小之輩藏頭露尾,不敢明面相爭,攪亂渾水也是為自身作掩護?!?/p>
“哈?!蹦凶影l(fā)出了一聲氣音般的諷笑,“這些蛇鼠之輩也就只會在地溝里算計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