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養(yǎng)成的 第69節(jié)（第2頁）

謝秀衣卻依舊保持著雙手交握于腹部的姿勢，在輪椅上端坐。

她喘了幾口氣，待宣平沙小心翼翼地幫她拭去唇角的血跡后，她才慢條斯理地繼續(xù)說下去：“法律是國家君主意志的體現(xiàn)，地位再高的官僚臣子，歸根究底都是執(zhí)法者而非馭法者。他手中的權(quán)利來源于法度，能做的只有在自己官位允許的范圍內(nèi)跳舞。這種時候，權(quán)力不屬于他，而屬于國家。他是執(zhí)法者，而不是權(quán)臣?！?/p>

“所謂權(quán)臣，蔑視律法，在法度外行事，比如你謝姨

我。“謝秀衣輕輕一笑，“能在律法允許的范圍外隨心所欲而不會被任何人追責，這便是‘權(quán)臣’。人們會追隨我，擁護我，因為他們想做損害國家利益、違背律法之事，而權(quán)臣便是為他們遮雨的傘。這些人越聚越多，權(quán)臣的權(quán)力便越來越大。這便是君王都忌憚的‘結(jié)黨營私’?！?/p>

“當白紙黑字寫在《律法》上的規(guī)章都無法被正確執(zhí)行時，這個國家的氣運便走到頭了?！?/p>

“……”宣平沙看著手帕上的血沫，“謝姨一直在勸我忌憚您，甚至準備后手殺死您。”

“不是在勸，是在教?！睆匾刮疵?，又解決了謝豫之事，謝秀衣也覺得有些累了，“別人說我對白鳳赤膽忠心，多年不忘恩情。這些話，你聽聽便罷了。謝豫之所以會死，一是因為狂妄，二也是因為他看不清。他說我心系百姓，說我為了天下蒼生能背棄個人的意愿與本心，這都不過是他的臆想而已。我著眼平民，是因為這個階級有值得挖掘的潛力。本質(zhì)上，我這等謀權(quán)者，與悲彌王那個偽善者沒有任何區(qū)別?！?/p>

“謝姨，論跡不論心?！毙缴嘲牍蚨?，雙手放在謝秀衣的膝蓋上，仰頭看著她。

“所以說，你還是在感情用事?！敝x秀衣垂眸與他對視，披散而下的長發(fā)擋住了照在她臉上的光線，她笑意溫潤，眼中卻死水無波，“我倒也不是真的要你做些什么，畢竟大事未成便忌憚自己身邊人，這與自毀城墻有何區(qū)別？我只是讓你警惕。無論遠近親疏，過界便是僭越。與君王的威嚴無關(guān)，權(quán)臣冒犯的是國家的威信，動搖的是國家的根基。連自己的根基都不懂保護，那便不要去肖想那個高位?！?/p>

“……謝姨說的可是謝家？”

“不止，是任何世家?！敝x秀衣輕笑，她斂去那一瞬的凌厲，眼神又軟作一江春花秋月的柔情，“有些話語，說起來好聽；有些信念，振奮著人心。但身為君王，你永遠要保持一種冷靜，振臂高呼時也不要忘記去思考剖析每一件事背后牽扯糾葛的利益?！?/p>

“不要恥于去談利，不要害怕觀測人心。”

謝秀衣說完，便閉上了眼睛：“這或許是我給你上的最后一課，去吧?！?/p>

宣平沙靜默半晌，終究還是起身，走到帳門前：“……謝姨，雪暖還小，她會舍不得你?！?/p>

說完，他掀簾而去。謝秀衣沒有開口，只是閉目養(yǎng)神，等待著周遭徹底安靜。

“……您在嗎？”須臾，謝秀衣又突然睜開了眼睛，溫暖且堅定的眼眸十足清醒，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大帳自言自語道，“樓主應(yīng)該已經(jīng)將情報交付于您，我算著，您許是已經(jīng)到了。拂雪真人，您若是在此，還望現(xiàn)身一見?！?/p>

謝秀衣話音剛落，大帳內(nèi)忽而便起了一陣風(fēng)。那帶著山雪涼意的清風(fēng)拂面，讓謝秀衣恍然想起自己已經(jīng)許久未曾嗅見過戰(zhàn)火硝煙與熏香之外的氣息。她感到一種冷意，神思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大帳的角落中，冰雪容姿的少女自陰影處緩步而出，一身流云飛鶴的藍白道袍，身后背著那標志性的焦尾古琴。她半垂著眼簾，行止間自有一番孤冷高徹的飄逸。然而當她抬眸望來，謝秀衣卻幾乎有種被雪光刺痛雙目的錯覺，脖頸好似被寒刃吻過，頓生栗栗。

“許久不見了，真人?！笨粗甲嗽马嵰蝗绠斈甑南杉疑倥x秀衣露出了并非客套的真實笑顏，“經(jīng)年不見，真人風(fēng)姿更勝從前?！?/p>

謝秀衣對故人微笑，故人卻沒有接她的寒暄。宋從心的視線落在謝秀衣被寬衣廣袖包裹其中的腿腳上，冷然道：“發(fā)生了何事？”

謝秀衣抿唇輕笑，神情如故：“不是什么要緊的大事。戰(zhàn)爭，本就殘酷如此，相比之下，我只是付出了一點代價?！?/p>

不是……什么要緊的大事？宋從心擰眉，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了起來。她朝著謝秀衣走去，俯身，道：“失禮了?！?/p>

謝秀衣與她對視，半晌，卻是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甚至還微微傾身，朝宋從心靠了過去。

宋從心握住了謝秀衣交錯在腹前的“手”，從廣袖中拉出的十指，觸感冰冷、堅硬。她低頭看去，雕琢得精細且栩栩如生的五指，分明是以精巧的木工打造而成的。凡間的機關(guān)偃甲之術(shù)還未能自行運作，因此這以類似膚色的軟木雕琢而成的手臂僅僅只是裝飾而已。

宋從心握著謝秀衣的“手”，心中頓時涼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