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宋從心才說“國泰民安,治世有方”。
那天殷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了嗎?其實也不然。目前天殷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變”,這個國家遵循著古制與傳統(tǒng),為了穩(wěn)固而舍棄了進步。天殷不與外界溝通,知識與技術只會在氏族之間流通。世家傳承與舉薦制的結果便是年輕的君王無法選拔屬于自己的人才,無法推行新的政策,國家大權幾乎都掌控在長老閣的手中。而天殷國的長老是什么德行?宋從心尚未繼任掌教之位前便已經(jīng)領受過了。
四百年的光陰熬不死一個分神期,但凡間皇朝能經(jīng)歷幾個百年的淘洗?
宋從心終于明白,為何當年的人皇要提出“修士不得干涉人政”的提議了。天景百條是上清界修士的仙運與人族氣運共同擰和而成的枷鎖,這道枷鎖沉重到人皇隕落后,單靠上清界一方都無法將其改寫。人皇寫下這條協(xié)議是為了警醒后人,告誡凡人必須自力更生,不可淪為修士圈養(yǎng)的家畜。
修士尋求的超脫之道,那便以世外人論處,有人看著天上青云,有人看著腳下黃土。
人皇有如此遠見,誰曾想其直系后人卻條條犯禁?天殷國繼承了五轂國的遺產(chǎn),如今還能獨占鰲頭,但以后呢?
東海重溟解封,西邊興國一統(tǒng),人間有平山海,世外有白玉京。
九州列宿鏈結大陸,天地大劫迫在眉睫。此等關頭,無論元黃天還是上清界都在尋求轉變。
變則通,不變則壅;變則興,不變則衰;變則生,不變則亡。
“拂雪懂我!”聽著宋從心毫不客氣的評語,姜恒常卻大笑出聲,她似乎一直都在笑著,偏偏每一個笑容都是真實的,“外人眼中的盛世之景,在我看來卻是啃噬先賢遺骨、恨不得從中吮盡最后一絲骨髓的孽子。不思進取,故步自封,只知仰仗先人遺澤算什么本事?先前我夸贊的那位打鐵匠,他父親比他更有本事,可惜手藝傳承到他手上只剩七八成。我曾勸他父親廣收學徒,但老匠人覺得技藝不可外傳,即便只有七八成本事,也足以青銅氏在天殷立足。
“對青銅氏而言,確實如此;但對國家而言,這是不幸之事。拂雪你說,天殷像不像這位老鐵匠?”
這話太毒了。宋從心并不接話,姜恒常卻不放過她:“所以說,頭上頂著一群毫無進取之心、只知原地踏步的老不死實在不好辦事,你說是不是?”
宋從心:“……”住口,非要算的話你和我都是老不死!
姜恒常說著說著又恍然:“啊,我忘了,拂雪頭上也有許多老不死。哈哈,這點上還是明塵上仙看得通透,舍得放權給晚輩!”
宋從心聽不下去了。她讓靈希和陪逛了一整天的姜嚴先行回程,自己則拽著姜恒常到遠離人煙的荒郊野嶺“切磋”了一番。
兩位分神期的戰(zhàn)斗,即便刻意壓制,也將一片山丘削成了平地。
對于宋從心和姜恒常這等境界的修士來說,以武會友,以道鑒心已不再是紙上空談。一個人的道能從刀光劍影中窺得真意,炁的流轉與對招的應變則能看出持器者磊落與否。宋從心師承明塵上仙,劍道砥礪于邪魔外道,她的劍招磊落堂皇,有天光乍破、大海奔涌之相。反觀姜恒常,她刀術磨礪于軍中,后成道于四方游歷。她的刀術大開大合,卻兼具各地大家風范。二者轟然相撞時,恰如颶風迎面撞上洶涌的海浪。
宋從心的本意只是“切磋”,一來試探姜恒常的根底,二來是為了搶回談判的主動權。但打著打著,姜恒常眼中亮起見獵心喜的光芒,宋從心的心情卻越發(fā)復雜。明塵上仙曾經(jīng)說過,姜家修行的是“王道之劍”,與無極道門靜心苦行的道統(tǒng)不同,王道兼修法儒釋道各大流派,姜家子弟想要刀術大成就必須去四方游歷。
姜恒常的刀術沉且穩(wěn),與她交戰(zhàn)與其說是刀劍相爭,倒不如說是王土之爭。她蠶食,學習,兼并對手的所有,并且越戰(zhàn)越強。
刀劍碰撞擦起灼目的星火,迸發(fā)的氣勁震得兩人各退半步。宋從心橫劍于身,姜恒常卻是用拇指隨手擦拭臉頰上被劍風刮擦出來的血痕,朗笑:“爽快,再來!”
宋從心抬頭看了看已經(jīng)徹底黯淡的天空,不為所動地收劍還鞘。姜恒常再次攻上來時,宋從心猛然拍出一掌,以太極巧勁卸去沖力,一把將姜恒常摜到了地上。
姜恒常矜貴的金紋玄衣法袍沾到了土壤,她卻哈哈大笑。劍修歸劍還鞘便是收戰(zhàn)之意。只是摜倒并不足以讓姜恒常繳械投降,但她看著暗沉的天幕與高懸的星斗,突然覺得心里暢快極了。姜恒常躺在地上不動,宋從心撫了撫衣袂準備回程時,姜恒常卻乘其不備突然掃來一腳。
宋從心成噸重的魁首包袱能在姜恒常這里破功才怪,她面無表情地玉化了自己的腿部,下盤穩(wěn)如磐石。姜恒常一腳踹上去,竟踹出“當”的一聲響。
姜恒常滿臉驚嘆,宋從心擰眉:“你做什么?”
“你把我摜在地上,禮尚往來,你不應該也躺下嗎?”姜恒常誠實道。話音未落,她一把拽住宋從心的手,再次掃出一腳。這回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空氣幾乎都被震蕩出陣陣雷暴。宋從心御氣抵御,卻難免估勢不及,被姜恒常砸在地上時,宋從心后腦觸地,摔得她有一瞬的眩暈。